君昀Melonsoda

Wish upon a satellite.

【严江】群罪

☆2.3w+正剧破案向


“哥,这地方之前是不是闹过鬼来着,要不咱不在这挖了,换地方吧......”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畏畏缩缩地拿着铲子,和在浅坑里埋头苦干的人说。

“少废话!你就听村口那个死老婆子瞎说,我那天听见姓陈的和别人说这块埋着不少好东西,挖到咱就发了!别磨蹭了,赶紧下来帮我!”坑底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个子约莫有一米七五,比矮个男人高了整整一个头。他狠狠啐了一口,手上挥铲的动作不停。

小个子在上面犹豫了一会儿,深吸口气跳了下去,陪着一起挖。

深夜,村子外不远的树林里时不时传来狼夜嚎的声音,小个子男人感到害怕,往里面缩了缩。

高个男人一边挖,一边嘀嘀咕咕,说出的话里时不时掺着些脏字,“妈的,要是姓陈的骗人胡诌,我回去弄不死他,害老子大半夜来这破地方挖东西......”

突然,铲子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兴奋道:“弟,挖着了!”

矮个男人听到连忙跑过来,“哥,你挖着啥了?”

“我看看......”高个男人用铲子把东西往上撬,借着月光看到东西的全样后,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颗头骨静静地躺在铲子上,黑洞洞的眼眶似是在注视他们,伴着清冷的月光和婆娑的树影,活生生有了股凄寒可怖的意味。

矮个男人下意识就要叫出声,高个男人眼疾手快,伸出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别吱声,咱先回去,明早去派出所报案。”他低声道。

他扔掉铲子在原地转圈,嘴里振振有词,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对,咱们现在把坑填上,把这块骨头露出半截,要是明天警察问起来就说是路过偶然看见的,没什么大事,现在就回家......”

矮个男人可能是胆小鬼投胎转世来的,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扒着他哥的裤子不松手,眼眶都给吓红了。

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哥,你觉不觉得这地方......”

“咋?”

“我感觉这坑里不止一个......”他声音颤抖。

似乎是要应和他的话一样,一瞬间狂风大作,细小的沙粒被卷起,沙坑地面隐隐露出更多白色的东西。

不一会儿风停了,夜晚重归寂静,只是那一大片露出的骨骼格外骇人。

这赫然是个死人坑。

高个男人吓得踉跄几步,无力地坐在地上,他旁边,那颗头骨还在静静看着他。

乌鸦嚎叫后振翅,带起一阵窸窣声响。两人放声尖叫起来。


“死人坑?”严峫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看着手里的档案。

今天一早他踩点上班,办公室椅子还没等坐热呢,一份比办公室椅子还热乎的刚新鲜出炉的档案就送到了他手上。

这事来龙去脉简单得很,建宁下管的一个县的附属村,村里有一对兄弟不知道从哪听说村子外围埋了值钱的玩意儿,大晚上就扛个铲子扛个锹去挖,结果值钱的物件没看着,倒是挖出个死人坑。没等来鉴宝专家,等来了一队警察。

讯问的时候更是看出四六不着调来,矮个男人全程抖得像个命不久矣的鹌鹑,高个男人强装镇定,说自己就是晚上出去上厕所路过看着的。

给小警察都气乐了,开口问他,“周大虎,你家离那坑少说得有十里地,你大晚上起夜去那上厕所?坑里那一堆大脚印子你是当我们眼睛瞎还是脑子有问题?”

一开始大家没把这事情看太重,又破又穷的村子,哪里还没有发现这种情况的。多半是饥荒年代饿死人了把尸体一聚,找个地方一埋,再后来年头长了这事就渐渐没人知道了,被人一铲子挖出来也属巧合,回头找个神婆弄弄法事辟邪,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直到当地民警去现场转了一圈,发现这骨架子少说也得有几十具甚至一百往上,大多数都不是干净的骨骼架子,上面还挂着不少人体皮肤组织,不可能是饥荒时代埋下的人。再深的地方甚至还发现了许多小塑料袋装着的粉末状物质。派出所一看这阵势也慌了,急忙上报到了局里。

江停沉吟片刻,拎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转头对严峫道:“别声张,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警车绕过盘旋崎岖的山路,在派出所停了车。

江停扶着车门下车,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晃出了一团浆糊。

严峫递给他一瓶水,十分心疼地道:“你这怀孕就别硬挺着了,回家好好养胎,听话。”

江停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想搭理这个戏精。

“哎呀,市局的领导吧?”一个男人急忙迎出来和严峫握手,“恭候多时了,您是严队?您这也太年轻了,真是青年才俊啊!”

严峫并不是很想和他继续扯皮,一人给塞了一包软中华。

县里到村里还有大约半小时的车程,严峫在当地租了辆低调的马自达,把警车扔在了县城。派出所的车在前面带路,严峫把着方向盘慢悠悠地跟着,“你怎么看?”

“几十具尸体的死人坑,还挖出了点不正当的东西,县城这么一个说句话声音都能从头传到尾的地方,为什么会没人提?”江停眯了眯眼睛,“两种可能。一是村子那帮人有意瞒着这件事,他们不是什么善茬。二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敢提。所以我才不让你带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来,毕竟心里有鬼的人,看到警察难免会狗急跳墙。”

前面的车停在了村口,严峫顺势熄了火,所长点头哈腰,“到了,这就是报案的那个村子,领导我带路吧,咱这就进去......”

严峫扯开一个笑容,“谢谢大哥,但是我们想自己去看看,这局里你也知道,走一圈也就是例行公事,陈年旧案了查不出啥,问完我们就回去了,不麻烦您了。”话里话外就是市局不打算查这陈年的破案子,挖出来纯粹倒霉,走个程序就拉倒了。

所长听懂了他的意思,紧张的神色不着痕迹地缓和了一点,被江停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领导您辛苦。”

严峫笑着摆摆手,“改日请大哥吃饭。”


打发走了所长,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严峫看到几乎每家院子的地里都扣了个面积不大的温室大棚,里面成片的红,但因为中午阳光格外强烈,隔着一层反光的塑料膜,看不太清里面种了什么。

“警花儿你看......”严峫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停用眼神制止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土道两边都是自家盖的砖瓦房,玻璃擦得透亮,几乎每家窗边都放着一盆开的正好的花,火红色的,位置都是在房子里光照最好的地方。

严峫顺手拦住一个路过的村民,“阿姨,我们是负责人口普查的,走了一天了,口渴的不行,能上您家暂歇一会儿吗?”说着他拿出几张红票子往女人的手里塞。

女人看到钱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好,我家往这边走,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砖瓦房里面装修得非常齐整,地上都铺了瓷砖,低窗台使得视野更加开阔,一抬头就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菜园,这家也不例外,在菜园的一隅扣了一个大棚。

江停的眼睛在屋里那盆红花上一扫而过,坐在沙发上十分礼貌地接过女人递来的一杯水,“阿姨,您这花养的真不错。”

女人听到后身体明显一僵,就听江停慢悠悠地接着道:“是虞美人吗?我妈也养这花,可惜没您养得好看。”

严峫正和这家的男人吐着烟圈聊天,他把自己兜里仅剩的半包上好的烟都塞给了男人,“大爷,今年收成还行吗?”

“唉,可别提了,今年都没什么雨水,旱得不行,那蔬菜都死一大批啦!”男人吸了一大口烟,沉迷地眯上了眼睛,吝啬的舍不得吐一口。他听到江停的声音,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带着些锐利和警惕。

严峫沉默着,香烟绕着手指打转,搭在榻上的腿已经微微使上了力,万一有什么状况他好第一时间冲到江停身边。

女人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神色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嘲笑的意味,她扯出一个十分和蔼的笑容,“虞美人这花是不太好养,我这都是养死了好几轮才留下来一株。”

江停:“我看这村子家家户户好像都养这花?”

“可不是吗,我们这边挨着少数民族,这花就是他们教我们种的,说虞美人能带走灾病,大家伙就开始抢着养。我们的儿子闺女都在外面打工,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平平安安的呢。”女人彻底放下心来,开始和江停攀谈。

过了一会儿,太阳没那么烈了,严峫和江停起身告辞,两人并肩走出院子,又沿着土道在村子里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家没有人留守,两人绕着砖墙,卡了个不容易被看见的死角,翻进院子将大棚掀起一个角,钻了进去。

夏季的棚子格外闷热,火红的花连成一片,严峫看到后一瞬间呼吸都滞了。

江停留下一句你望风,就弯腰迅速向里走去。

棚里都是村民家在窗台上种的那种花,也就是江停说的所谓“虞美人”。浩浩荡荡一片,少说也有五百株,高低不一,但明显是被人精心排列的,最高的在前排,按高度依次往后排。江停走到后几排,神色愈发凝重,他折回来拽着严峫就往出跑,“事情不简单,先回去。”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快步走了十几分钟回车上,严峫打开车里冷气,江停坐在副驾驶长吁一口气。

“我来之前就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设想,”他苦笑道,“没想到真的让我猜中了。”

“这个村子集体种植罂粟。”江停望着车窗外那一抹隐约的红,“他们很警惕,棚里的那些罂粟不全是鸦片罂粟,是和加利福尼亚罂粟,希伯来罂粟和东方罂粟一起混种的。这四种罂粟都有红色的花种。刚才看的那个大棚里,只有最后那一部分矮的是鸦片罂粟。鸦片罂粟的植株高度只有六十到七十厘米,其他的罂粟一种植株高度一米左右,另外两种会比鸦片罂粟稍微高一点,但不太明显。这么一混种确实不太容易看出来。”

“他们房子里种的那盆也是?”严峫听了这话,心里一凉。集体种植罂粟,死人坑的事情和整个村子的人估计都脱不了干系。

“对。我们看那盆花的时候,他们明显慌了。所以我才说那花是虞美人,因为它和鸦片罂粟同属罂粟科罂粟属,不细看看不出来。”江停淡淡道,“但鸦片罂粟果实比其他罂粟科植物大一圈,更何况虞美人根茎明显较前者纤弱。这话糊弄外行人还可以,但是懂点门路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两者的不同点太多了。刚才我装傻那女人倒是真的敢信。”

严峫回想起刚才在村民家时那家男人眼下明显的青黑色,还有拿烟时候皮包骨的手腕......不是常年干农活累出来的那种瘦,是一种不健康的瘦,像是被吸走了生命力一样。

“鸦片罂粟的果实濒临成熟时划开表皮渗出的汁液凝固风干,就成了生鸦片。生鸦片难以吸食,有陈旧的苦味。用铁锅文火加热再经过简单处理,就成了熟鸦片。熟鸦片会散发十分香甜的味道。更易吸食。”江停接着说,“这种处理通常在厨房就能完成,但在这种穷乡僻壤,村民不可能主动去掌握这种技术,再者罂粟的种植难度不低,在这种地方还能养活成功,背后一定有人当推手。我怀疑这村子是毒枭供给原材料的一个点,同时这个点还兼顾加工和自吸。”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打道回府吧,严队,提前恭喜你又要加班至少一个月了。”

严峫咬牙切齿一打方向盘,马自达在土路上发出引擎的轰鸣声,扬起一片尘土。

“这阵子最好派人上周围几个村子打探打探,动静搞小点。”颠簸的山路晃得江停头晕,他靠在座背上眯着眼,“这周围应该不止这一个村子这样。”

“你的意思是规模不小?”严峫皱了皱眉。

“恶魔来到人间贩卖邪恶,不掀起惊涛骇浪他会罢休吗?”江停反问一句。

严峫不吭声了,江停也不再说话。

到县城换了车,两人简单吃了口东西就往回赶。

警车在高速上飞驰,乌云肉眼可见地在建宁市上空开始聚集。


警局。

“加利福尼亚罂粟,东方罂粟,希伯来罂粟和鸦片罂粟生长所需的气候,养分等各不相同,也就是说一起混种成功的概率极低,这个村子后面的背景不会太简单,至少不能是个小组织。要做好和巨型非法组织交锋的准备。”江停坐得笔直,十指交叠放在桌子上,他冷眼扫过低下坐着的每一个人。这里面还有刚入职不久,锐气尚未挫平的年轻人,江停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跃跃欲试的年轻人打了个寒颤,缩在一边不动了。

严峫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良久轻轻把电脑推远了些,这些罂粟外观属实差别不大,想短时间内训练到像江停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出罂粟的细微差别那个程度,肯定不太现实。

“这段时间多到那个村子周围的村屯去看看,不要搞出太大动静,装作是游客或者收购山珍的都可以。记得长点心眼,要是有人问起来别说漏嘴。现在除了调查死人坑和毒窝的事情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确定罂粟种植范围和涉及人数。”严峫拿触屏笔点了点桌子,“我会继续调查跟进,兄弟们也都加把劲,有异常情况记得第一时间报告总部,注意人身安全。散会。”

人陆续出去,不久就走空了,会议室只剩严峫和江停两个人。

严峫手指无意识地转着触屏笔,指关节常年握枪磨出的枪茧和笔杆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屏幕上搜索引擎显示着罂粟艳丽的红,他轻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停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把住玻璃门,“严峫。”

严峫缓过神来:“嗯?”

江停走到他旁边,合上了笔记本。

“先别想了。”他低声道,“去吃饭吧。你从去那个村子到现在都没正经吃过饭。”

“我没什么事……”严峫伸手想把电脑打开,却被江停的左手摁住。

江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翻转手背,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严峫,”他说,“我的心就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再放不下其他人了。”

“我不希望只那么一小块地方有朝一日也变成空空荡荡的一片。”江停平静道。说完,他转身出了会议室。

严峫愣了半晌,手指摩挲着指间的戒指。突然他笑起来,收拾好资料起身跟着江停出去了。


“哎呀你这太贵了,这不是抢吗,而且你看看,这个头儿也不大,一看质量都不是太好。肯定不值你说的这个价。不收了不收了,我们去下家看看。”翻了翻窗台上铺着的山珍,年轻人连连摆手,抬脚要走。老汉一听急了,伸出枯槁的手臂拦住他,“你这小伙子,行行,五十八一斤,你看成不成?”

年轻人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又扒拉扒拉那堆山珍,“行吧,大爷,真不是我说,这点东西它五十八都不值,我们走一趟也不能空手回去,就这价吧,我们都收了。”

老汉闻言喜笑颜开,耷拉的眼皮往上抬了抬,连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我这就给你装上。”

年轻人摸出钱夹,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女人,“大娘,这上秤的东西可是没给我们掺水吧?”

“你这小孩说的什么话!自己摸摸来,这都是晒干的,我们可不干那亏心事儿。”女人接过钱揣兜里,不满地伸出一只手,把晒到脱水的山珍搅得哗哗作响。

年轻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那死老头子怎么就喜欢吃这玩意儿。”声音不大,但是正好能让人听到。

他接过老汉装好的山珍,叫上自己的朋友,走了。

“傅哥,这也太黑了,一斤晒干的破蘑菇要五十八?他家这蘑菇不是山上采的,是玉皇大帝脚边长的吧。”小警员忍不住出声吐槽。

傅清没吭声,慢悠悠地把兜里的金丝眼镜摸出来架在鼻梁上,系好本来解开的两颗衬衫纽扣,原本半披在身上的大衣也规规矩矩穿好,撸下手上鸡零狗碎的手串子和镶着宝石的大戒指,揭了贴在额角的创可贴,收了那副满脸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直接从“玩世不恭天天盼着死爸爸好继承亿万家产的浪荡子”无缝切换到了“斯斯文文看着就很人模狗样的高学历精英人士”。

小警员被这炫酷的魔法少女原地变身惊呆了,张着嘴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直愣愣地瞅着他。

傅清从善如流地伸手把小警员的下巴抬回原位,“没事,反正这钱能报销,走吧赶紧回去,姓严的等着呢。”


因为怕引起怀疑,两人特意把车停的很远。村庄坐落在一个山区里,待傅清和小警员翻过一个小山头的时候,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傅清抬手示意小警员联系严峫,紧接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脚步,绕开山坡上的杂草避免踩到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向山坡上的平房靠近。

两人站在平房后面待了五分钟左右,房子里面不断传来怒吼声和哭泣声,直到小警员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严峫发来信息:“就位。”

傅清斜着瞥了一眼屏幕,手摸到腰后别着的配枪,上前敲了敲门。

一声破音的尖叫传出来,紧接着铁皮的门被人从里面一下撞开,傅清下意识躲到一边,看清状况后他瞳孔缩了缩,眼疾手快拉住了冲出来的人。

一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身上披着个麻袋——真的就是个麻袋,被人撕扯的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勉强当成了衣物。

傅清低头,看到他的脸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好漂亮的少年。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想法。

大概每个人见到张脸第一想法大抵都和他差不多,那是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因为还小,更多了一分无辜的意味。因为剧烈尖叫和哭泣,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晶莹饱满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挂在长睫毛上,下一秒就会掉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一样。

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伤痕,看着十分触目惊心。傅清把大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转头把少年塞给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小警员,自己大步走进了房子。

房子里十分寂静,傅清打开每个房门都查看了一遍,没有人。

直到他走到厨房,满地都是用来生火的松针和秸秆,和大片泥土混在一起,尘土翻飞的灶台上面用纱网盖着剩饭剩菜,看着已经不能吃了。而厨房地上,一个体型庞大的男人正静静躺在那里。

傅清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人已经死了,体温还没降下去,就是刚刚的事情。

他等待的那五分钟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傅清眼神暗了暗,走出房子关上门,低声和刚到现场的严峫说话:“江顾问呢?”

“在车里。什么情况?”

“死人了。”他余光扫了一眼裹在大衣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严峫了然,掏出手机联系调查组。傅清则大步向少年走去,他弯下腰,将自己和少年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语气十分柔和,“吓到你了吗?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少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良久他呜咽一声,扑进傅清怀里放声大哭。

傅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是他欺负你了吗?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叔叔......”少年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喊叫已经十分沙哑,但是仍遮不住他原本脆生生的声线,“他吃了药......突然就发疯了,喊着要掐死我,他还动手扯我的衣服......”他往傅清怀里缩了缩,止不住地颤抖,这些话让他想起了当时可怕的场景,他十分恐惧地叫了一声,声音尖细却柔弱,像只小猫。

“现场保护起来了。这孩子得先带回局里,我和县里打声招呼。”严峫大跨步从平房出来,换下鞋套,“让他先上车吧,外面冷。老傅你和小徐等一下,这边还需要调查一下。”

少年被严峫送到车里,车里开了十足的暖气,他蹭了蹭毛绒软垫,眼底闪过一丝餍足。

前座传来拧杯盖的声音,他抬眼望去。

江停坐在副驾驶座,对着保温杯口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

他狭长锐利的眼角挑起些弧度,声音平淡,没什么波动。

“心思太多可不好,稍一不留神,自己也就陷进局里出不来了。”江停把车窗打开,一阵冷风吹进车里,少年打了个寒战。

“有些人活着都小心翼翼怕给别人添麻烦,可有些人死了都不安生,还要想方设法出来作祟,真是不太惹人喜欢。”江停嘴角翘起,没有回头,少年却感觉他的目光如影随形,把他看了个透彻。

“你说是不是,小朋友?”


“尸检报告出来了,目前没在体内发现毒品成分。”严峫揉了揉眉心,把手里的报告递给江停。

“玻璃体检测了吗?”江停接过,随手翻了几下。

“我也想到了,刚才和小夏提了一嘴,他现在去做采集了。玻璃体检测时间要长一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才能出结果。”

玻璃体虽然只是眼球的成分之一,但对腐烂进程的抵抗能力更强。抛开这方面不谈,任何毒物进入玻璃体,除非被人为去除,否则会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所以,玻璃体对毒物检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江停点点头,倚在桌边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

苟利此时端着一杯咖啡十分悠闲地走了过来:“呦,看报告呢?”

“自从小夏来了,你就当甩手掌柜了是吧?”严峫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咖啡。

“小夏可真是个宝,在这个连大四毕业生我都要亲自出马为市局抢法医实习生的年代,你知道一个热爱工作的博士研究生是上天多么大的恩赐吗——”苟利长叹一声。

小夏,大名夏醒,市局新来的法医实习生,名字十分霸气,但目前局里还算安宁——还没有尸体真被他吓醒过。平常不怎么说话,十分清俊且面瘫——严峫无数次想过,如果把夏醒和傅清的面部表情均匀一下,那么市局就会多两个正常人。

毕竟傅清人前看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实际上是十个奥斯卡小金人都撵不上的高深戏精。

“对了,另外一个救出来的什么样了?”跳过夏醒这个话题,苟利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在医院呢,被江停一针阿托品捞回来一条命,紧赶慢赶送到了医院抢救。”严峫翻了个白眼,“算他命大,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发现,半斤阿托品都救不回来他。”


这事还得从严峫和傅清进了平房开始说起。

两个人从门口摸到厨房,就发现一个死了的胖子。正当两个人打算封锁现场离开的时候,傅清的大衣勾住了一根柴火。

农村生火做饭的柴火一般都是成捆绑好放在厨房,所以那根柴火勾住傅清大衣后,他迈腿欲走,那根柴火就连带着一捆都从柴火堆上掉了下来——

底下露出一个人。

傅清:“???”

严峫:“艹,神了。”

他弯腰一探鼻息,几乎感觉不到。

“这人不会没气了吧?”严峫十分疑惑地收回手。

傅清打开手机手电筒,轻车熟路掀开那人眼皮往里一照,只见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还有。给江顾问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瞳孔涣散,呼吸压抑急促,典型中毒症状。”说着他手指在那人嘴角抹了一下,上面赫然是褐色的药汁,“应该是农药。问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个状态估计够呛撑到医院。”

两个人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尝试给那人做了心肺复苏,没想到还真的勉强让他吊着一口气没散。

十五分钟后,SUV冲上山坡甩了个漂亮的弯停在平房门口,江停下车锁车一气呵成,快步走了进去,“让我看看。”

“这地方的小诊所什么也没有,我刚才跑了一趟也就搜出点阿托品,好不好使就看命了。”他扫了一眼环境,瞥到角落里的农药瓶子。从兜里掏出一支针管,毫不犹豫打了进去。

那人身躯猛地震动一下,呼吸更加急促,像是漏气的破风箱,上气不接下气,听着格外吓人。

“摁着他。”江停十分冷静吩咐道,把空了的针管扔掉,又从兜里掏出一支,他扒开那人眼皮,“症状看起来已经重度了,估计还得来两三次。等十分钟看看反应。”

十分钟后呼吸声渐渐微弱,江停撕开包装,又一针扎了进去。

三次皮下注射后,那人的瞳孔逐渐扩大,脸色开始变得潮红,江停松了口气,“把他抬到车上吧,现在去医院。估计是没事了。”


“服下有机磷农药导致的中毒。”江停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餐勺,不紧不慢搅凉碗里的白粥。

电话那边传来人群的嘈杂和餐筷碰撞的声音,严峫问了一嘴,“你在医院食堂?”

“嗯。有点胃疼,我吃完就回去。玻璃体检验的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严峫:“出了。你先吃吧,回来再说。”

“挂了。”

“您好?”听到声音,江停抬头,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男人端着餐盘站在他旁边,十分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坐您对面吗?”

“您坐。”江停道。他认出这人正是抢救农药中毒那人的医生。

男人坐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您是和警察一起来送病人抢救的那位吧,怎么称呼?”

“只是个顾问罢了,我姓江。”江停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年轻人。

“我们抢救的时候发现病人注射过阿托品,是您注射的吗?”年轻人接过工作证翻看了一下双手递了回去。

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问的似乎有些冒昧,忙补充了一句,“您不要多想,我只是好奇,毕竟有机磷农药导致的中毒见得不多,第一反应能想到注射阿托品的人真的很难见。”

江停看他还带着些新人医生入职不久的青涩和仓促,原谅了他的冒昧,回答得含糊且得体,“这方面我略懂一点,当时情况紧急,手边刚好有阿托品就用了。幸亏结果是好的。”

“是这样......”年轻医生的筷子与金属饭盘轻磕一下,有些欲言又止,良久还是用只有江停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是这样,我们在做后续检查的时候,发现病人体内有注射过毒品的痕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领导让我们保密,我认为这种事还是要告诉警方的好。”

江停失笑,这年轻人心思缜密却也莽撞,估计医院上级早就通知警队了,他还傻乎乎以为领导怕事不敢说。

“我知道了,谢谢你对警方工作的支持。”江停一碗粥喝了半碗就撂下了勺子,起身离开。


待江停到市局的时候,正好赶上严峫和傅清去开会,他一个人走到法医鉴定处,苟利不在,江停隔着玻璃看到夏醒正一个人弯腰修复尸体。

他敲了敲玻璃,夏醒闻声向窗户看去,看到是江停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来。

江停换了隔离服,走了进去,才发现他是在给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球里注射生理盐水来维持渗透压。

“玻璃体检测结果出来了,在严队那里。”夏醒小心翼翼把几毫升生理盐水注射进尸体眼睛后才开口说话,语气淡淡的。

“嗯。他开会去了,跟我说说结果吧。”江停戴好手套,将针线和肤色胶带递给他。

夏醒合上死者的眼皮,注射的生理盐水起到了十分理想的作用,至少在合上眼睛后外观看起来和玻璃体没被采集之前一样。之后他便开始着手缝合,他的手很稳,完全不像是刚入职的实习生——也对,如果是普通实习生,苟利也不会这么放心。

“检测出了毒品成分。”他一边缝合尸体的Y字型切口,一边说道,“死亡不超过三个小时,按山区到建宁的开车时间加上你给另外一个人的抢救时间来算,确实是他刚断气傅清就到场了。”

“按照傅清所说,那这人的死亡时间就是他听见平房发生争执的那几分钟。但是不知道和那个小孩发生争执的是谁。”夏醒平静道。

“就是他。”江停瞥了解剖台上的尸体一眼,“另外一个人的中毒时间比他至少要早五分钟,有机磷农药入体到失去意识肯定用不到五分钟。”

“那你们就要留神了。”夏醒缝合好锁骨处的皮肤,“剪子。”

江停递过去,发现虽然解剖刚结束不久,但各个地方已经被夏醒都收拾的非常干净了,一点血迹都没有,锋利的PM40——法医的好朋友,在工具盘里反射出冰冷的光,水槽里没有令人不快的血块和皮肤组织,用来清洗台子的长软水管也被卷好搁置在一旁,十分赏心悦目。

藏在波澜不惊表情下的,是一颗真正热爱法医学的心。

“如此短的时间却在体内找不到任何残留成分的毒品,最后还需要靠玻璃体才能检测出来——”夏醒的动作顿了顿,“不说是可怕,至少也是很麻烦的新型毒品吧。”

麻烦,十分麻烦,而且也很可怕。如果这种毒品大肆流通,那么警方的缉毒工作将更难推进,证据也将更难获取。

还有数不胜数的未知:对方的团队有多大,发展了多少下线,势力到底渗透了多深,这种新型毒品的来源,甚至公安系统里有没有他们的内鬼——恐惧不由自主笼罩了江停,可他只是出于习惯性的捻了捻手指。

贪念往往产生于心跳加速的那一瞬间。

无关道德,也无关善恶。

人的心中本就架着一个天平,道德和金钱无时无刻都在对峙,可苦苦维持的平衡,一瞬间就会崩塌尽碎。

打破平衡的,有欲望,有良知,但更多的,则是成山的人民币。

“听说你们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已经结束例行问话了。”夏醒缝好最后一针,在缝合处贴上胶带,不细看的话,尸体和没经过尸检一样完整。

“怎么安排的?”

“好像是暂时让傅清负责。那个男孩应激反应强烈,现在除了傅清谁都安抚不了他,离不了人,所以局里打算破例让傅清带着他。”

江停帮他给尸体拉上白布,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换下隔离服。

“你认为自己热爱法医这份工作吗?”江停突然出声。

夏醒愣了愣,半晌回答道:“谈不上热爱吧。”

“我只是想还所有人一个真相和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我的外公也是法医。他常和我说,尸体会说话,会告诉我们很多事情。”他挤了些免洗洗手液在手里搓开,“我没那么强的正义感,我只是想让死者放心体面的走,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念想不落空,让他们的家属朋友有一点慰藉。”

“我只是借着他们留下的证据,去帮他们说完没说完的话。”

于是他无数个黑夜里挑灯工作,从皎月初升到东方渐白,无数种不同的死因和一个心怀执念的年轻人——被撞得七零八落的骨头他一块块拼合,被重击毁容的面部他一点点修复,被破疮和各种皮肤病糟践到看不到一块好皮肤的身体,他轻轻擦拭干净涂上药膏,再温柔地推回到冷柜里。让他们等待一个体面的安葬,等待一个沉冤得雪的真相。


“周边有三个村子发现了同样的特征。大棚,屋子靠窗养的花,粗略估计也是罂粟。那些村民警惕性都很强,我们进不去。”警员摘下帽子擦了擦汗。

“上次的死人坑让他们害怕了吧。”严峫把厚厚一沓报告放在桌上,“结果出来了,坑里九十七具骨架子,全验出了毒品成分。坑里那八百五十克的药也都含有大量成瘾性物质,目前只能确定原料来源于罂粟,且不与市面上违法流通的任何一种毒品重合。”

“合成毒品。”江停十指交叠放在桌子上,“难见。”

随着时代更迭,人的欲望成倍上涨,与之而来的就是制毒的手段也飞速发展,但目前的新型毒品,也称新精神活性物质,多是纯化学品制成,罂粟为原料的天然毒品和合成毒品似乎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再被人提起。

直到一个死人坑赫然列在人们面前,赤裸裸告诉世人,恶魔从未远去。从近代它邪笑着敲开了一个封建国家的大门,到现在它重返人间披着高科技的皮肆意操控人们的欲望。

时代在进步,但瘾君子低劣的欲望从未减免。

“而且发现这些毒品是最近才放进去的,那些人体骨架上有指纹,土也有松动过的痕迹。”

“指纹查了吗。”江停皱了皱眉。

“查了,碰过骨架子那帮人就在局子里关着呢,前几天因为掘墓进来的。一开始死不承认,后来才坦白是有人给了钱让他们把那几百克毒品藏到地底下的。他们联系不上那个人,钱也是对方指定了地点,把现金藏进当地一个破房子的墙缝给的。”

“知道了。”江停起身走出办公室,他刚走严峫手机就响了一声。

“留神那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傅清将一杯温牛奶递给男孩,男孩刚洗完澡,热气还没散完,一张小脸被蒸的粉红,穿着傅清现买回来的奶牛睡衣,像个香香软软的娃娃。

“傅......傅璟。”男孩捧着玻璃杯,小猫似的回了一句。

“啊,我们同姓呢。”傅清笑眯眯的在他旁边坐下,“小璟喜欢之前的生活吗?”

男孩拼命摇头,眼泪又要掉下来。

“不提了不提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男孩沉默良久,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喝了口牛奶,终于开了口。

“你能陪着我吗?”

傅清一愣。

自己的叔叔因为注射药品疯掉还差点杀掉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警察拉到警局询问做笔录,现在无依无靠。

换个孩子都接受不了,他渴望有人陪着也很正常。

更不如说是,换成别的孩子,可能早就崩溃了。

傅清的心口被他小心翼翼请求的语气狠狠砸了一下,“我会陪着你的,放心吧。”

傅璟这才安心地笑了笑,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双腿蜷起怀里抱着抱枕,裹着沙发毯睡着了。

傅清叹了口气,把他抱到客房,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驱车赶去警局。


“那个孩子是傅浊的人。”傅清长腿交叠,手肘压在膝盖上,轻吐出一口烟圈。

严峫叹了口气,“这才秋初,天还没凉下来呢,你哥就又开始冲业绩了,这像话吗?”

傅清苦笑一声,“他要冲业绩也别带上我啊,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倒是积极,天天逼着我加班。”

“那个孩子胳膊内侧纹了朵罂粟。估计是傅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就给养大了,起了个名叫傅璟。”傅清把烟头摁灭,“江顾问应该看出来了什么吧?”

“嗯。刚把那孩子带回来他就说,让咱们留神点。”

“这事和傅浊有关系吗?”严峫问道。

“平房那两个人不太确定,至于村子那个死人坑,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傅清扯平自己皱了的领子,“有时候我就可佩服我爹妈了,一个娘胎蹦出来的孩子,两人出生前后不超过五分钟怎么差距这么大。”

严峫翻了个白眼,差距是挺大的,一个成了臭名远扬警察听着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下锅炖了的大毒枭,一个成了公安机关里的最靓的那朵食人花。

有一次傅清不知道冲着哪门子邪神了就要在局里比武招亲,没人陪他闹还好,问题就出在他的长相太有迷惑性了,此次比武招亲得到了广大女同志们的响应,仔细看里面居然还有几个男的。

后来还是严峫风风火火冲进比武招亲现场,强行把傅清给拉走了。

在这之后严峫在女同志们心中的好感度一落千丈。

至于傅清那个混蛋哥哥——也就是傅浊,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药,品学兼优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想不开去搞贩毒,凭借他家祖传的高智商,混的叫一个风生水起,成功成了警方的头号敌人。

两兄弟出自一个十分传统且令人羡慕的家庭,父亲是国内知名大学的教授,母亲是国家重要科研项目的研究员,家境不算太突出的富裕,但教育这块就没差过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傅浊抽的是哪门子邪风。

傅清现在还记得警方第一次查到傅浊贩毒的相关信息并公开时,老爷子捂着心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作为一辈子投身于国家教育事业且忠于党忠于国家的知识分子,出了个这么个不孝子简直是晴天霹雳。

那天晚上傅清在医院忙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老爷子这边情况刚稳定下来,回头一看他妈也倒地上了。

傅清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又去照料母亲,硬是从医生的下班时间折腾到了第二天医生来轮班。

“说起来傅浊离家怎么也有七年了,老爷子和他断绝关系也七年了。”傅清将路上买来的炒酸奶递给严峫,“给你降降火,回头好加班。”

严峫笑着捆他一巴掌,“给人买吃的也不说句中听的。你俩报考的不是一个大学吧?你在公大读的犯罪学,傅浊呢?”

“......化学系。”傅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一下。

严峫恍然大悟,“那这我可以理解了。人家底子好。”

傅清没好气地把装酸奶的塑料袋甩他怀里,“吃吧,就你话多。噎死你得了。”

“言归正传。你为什么觉得平房那两个人可能和傅浊没关系?那小孩如果真是他的人,那这两个人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就是因为那个小孩。”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江停拉开门走了进来,“傅浊和傅清的长相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一模一样,就算是熟人乍一眼看去也认不出来。那个小孩见到傅清却没有过任何怪异的反应,这就很不正常。

“而且傅清之前的行动里面就说过,他和傅浊的穿衣风格都是相一致的,为什么小孩没有认为他是傅浊?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再冷静的人第一时间也不会那么笃定自己的判断吧。

“除非这个小孩摸清了傅浊的行踪和他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他知道傅浊是双胞胎,甚至更多信息。但傅浊作为一个毒枭,警惕性肯定十分强,这些信息不会随便乱说。这小孩才十几岁,能打听出这些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十分肯定傅浊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时间段站在他面前的就只能是傅清。

“平房那两个人和那个小孩有直接联系。一是两个人自己起了争执,其中一个人被强迫服下了有机磷农药,另一个人也自己吸了过量的毒品。但这太荒唐了,所以我更偏向第二种可能。傅璟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促成了这场闹剧。不然怎么解释现场的农药瓶和装毒品的塑料袋上面没有任何指纹?这不可能是两个人气血上头起争执的时候做的吧。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的心思过于缜密了,一个更可怕的设想是他甚至算好了警方什么时候来,那两个人起争执的时间都是他精心策划好的,为的就是让秘密侦查的警方注意到这里。”

两人听了这番话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江停看着瑟瑟发抖的两朵成年霸王花,十分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还真不太好说。”

基于过去每一次查案,江顾问只要发话那就和真相八九成相似的例子,两个人抱成一团,完全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看向他的小眼神充满了恐惧。

“现在的竞争压力太大,”严峫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你瞅瞅你瞅瞅,都给孩子逼成什么非人类了,这心眼多的我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江停被他这苦中作乐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但目前还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为了脱离傅浊才想出来的法子。那两个人的身份查出来了,死于吸毒过量的那个人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家私企的经理,农药中毒那个是社会混子,早年就没了消息,没有什么亲戚往来。”

“跑远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那个死人坑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非法种植罂粟的村民该怎么办,现在通过调查种植罂粟的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五十户。”傅清轻咳一声将话题带了回来,“傅浊和傅璟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重点应该是怎么把数量这么庞大的群体一网打尽。先把表层工作做好再去挖深层。”


第八十七号案件,警方代号“破晓”,开始行动。

初秋建宁附属县的某个村庄发现大量鸦片罂粟,应警方要求,特组十五人小组参加行动。

距发现罂粟到现在,已经一周有余。潜伏在一线的小组成员传回信息,村民突然发生暴动,有大量自杀事件发生。

他们在村子外围砌墙,二十四小时村口都有人手持土枪巡逻。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出过村子,每家每户都死死守着自家园中的罂粟大棚。

江停听后皱了皱眉,“大量自杀事件。”

“准备微型炸弹,注意隐蔽,强行爆破吧。”他看了一眼傅清,“傅浊按捺不住了。”

傅清嗤笑一声,“还是下三滥的手法。警方监控下村民不敢出村子,吸的存货没了自然有人挺不住自杀,警方为了村民的生命安全,只能被牵着走强行动手,毕竟不能看着那么些人争先恐后送死。”

江停闻言也笑了笑。严峫早就带队在外围埋伏了,这次行动几乎出动了建宁的所有警力,人不能掉进同一条河里两次,傅浊这手段用了两次,第三次还指望警方不长记性吗。

只要爆破成功,警队就会第一时间进村控制住村民,连带着周边的村子一网打尽。

放线,目的是钓大鱼。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火焰和吵闹声渐渐停息,村口停满了警车。江停揉眼,正欲起身去开水间泡茶提神,恰巧这时通讯器传来电流声,严峫的声音传出,“逮捕嫌疑人共二百七十八人,缴获罂粟两千四百公斤,其中鸦片罂粟一千四百五十公斤。”

“‘破晓’行动成功。”

傅清彻夜未睡,听到这庞大的数字狠狠震惊了一下,良久他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一个舒心且疲惫的笑,“辛苦了。”


“棋哥,那个人又来捐款了。”身穿工作服的小伙子把一个牛皮纸包好的薄信封递给自己的上司。

信封不厚,打开里面是一张卡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清秀的笔迹写着:“八十万整 舒璟”

这是一个当地的慈善组织,那时封棋刚走出大学校园,满怀着一胸口对祖国的热爱和对社会人民的抱负,脑袋一热就申请创办了这个组织,主要是向社会筹款帮助失学儿童和孤寡老人以及有身体缺陷的人,奈何世风日下,人们都被那些暗中吞善款中饱私囊的无良慈善组织搞怕了,以至于封棋的小小组织一路就像是碰碰车成了精——处处碰壁。

直到三年前一个信封被放到了他们的前台,没人看到放信封的是何人,调监控也只能看到一个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人,放下信封就走了。封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卡,标着五十万元整,落款是“舒璟”。

封棋把这笔钱用于资助乡村小学和照顾孤寡老人,并把账目公开到他们的官网。

就这样,每隔两个月,前台总是会出现一个信封。

慈善组织的名声开始逐渐响亮,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真正对社会抱有善心的年轻人,捐款的人也越来越多。

封棋由衷感谢这个叫舒璟的人,但也从不设法去调查这个人的身份,留下名字并被人赞颂不一定是对方想要的。


“又去捐款了?”男人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问题。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颇为沧桑地叹了口气,“你对小璟付出的一切,我们都看到了。但你为什么还不收手?你真的认为这种手上沾血沾人命的勾当,是他希望你做的吗?”

傅浊打断他的话,语气却十分柔和,“您别说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有人甘愿坠于地狱,我只是伸出手拉了他们一把。就算没有我,他们迟早也会走上邪路。心志不坚的人,谁敢保证他们能在既定的,所谓‘正义’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中年人见还是劝不动他,摘下自己的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眉目间是难言的愧疚和悲哀。


傅清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沉默着走上林径,林子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打湿了他的风衣,他把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摘下来揣进衣兜。

林子深处有一座小木屋,是他外公在世时住的地方,老人家喜欢清静,老伴先他一步走了之后,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傅清傅浊小时候经常来陪他,再后来外公走了,有什么烦心事傅清就回来自己坐在这发呆。

小木屋的烟囱飘出几缕炊烟,傅清愣了半晌,推门走了进去。

“好久不见。”和他长相有八分相似的男人坐在小桌旁,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暖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早知道你会来这。”傅清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那个葬坑是你的手笔吧?”

“不完全是。”男人放下茶杯,捻了捻手指的水汽,也给傅清倒了一杯推过去,“那些人自己把控不好量,不知道吸多少丢命。而且药不是我供的,你也看到了,他们自己种罂粟自己熬鸦片,自产自销。这看起来不应该我负全责,对吧?”

傅清扯了扯嘴角,“我的哥哥,我什么时候傻到会信你的鬼话了?”

“那我说那个小孩是我的儿子,你会信吗?”傅浊十分好脾气地笑了笑。

“傅璟?”

“嗯。他是我名下的养子,是舒璟救回来的最后一个孩子。”他摩挲着茶杯,壁炉里的木柴烧的噼啪作响,“无论你信不信,他没碰过毒品。那朵罂粟也只是纹身贴。糊弄组织里那帮老不死用的。毕竟他们好不容易苟活到一把年纪,现在也只剩疑神疑鬼的本事了。把他收养只是我对舒璟的一个念想。”

“他肯定知道点什么吧,你不怕他反水?”傅清抿了一口茶,热流顺着喉咙一路向下,驱散了雨丝带来的寒意,“他心思可不少。”

“小孩子,心思再多,想要的是什么也能一眼看出来。”雨越下越大,傅浊起身把窗户掩了掩,“他就是不想在我这里待着了,我倒是可以理解,十几岁就在一帮老不死中间周旋的滋味可不好受。”

“弟弟,你说当时父亲取名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偏向你了?”他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只不过让人有些脊骨发寒。

傅清全然没了平常和人谦笑友善的模样,面无表情,“要是我叫傅浊我也干不出这混账事情来。”

傅浊闻言嘴角的笑意愈加明显,“话说这么重干嘛呢?”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有时候相信死后有地狱和天堂之分,只因为穷凶极恶之徒如果和善良伟大的人殊途同归,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点。”

“那我可能要去地狱挂牌子了。”傅浊也不生气,又倚在软椅里,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傅清冷哼一声,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推门走了。

傅浊往壁炉里又扔了几根木头,朝着窗外摆了摆手。

几道目光从傅清身上移开,也没了那种莫名的压迫感,他冷笑一声,傅浊装着兄友弟恭的假象,外面早就架好了狙击手等着他。

要是傅清今天真和他动起手来,那几架狙击枪就不是收回去那么简单了。

雨渐渐停了,林子里返出草木的泥土气息和雨腥味,傅浊拎起墙角放着的雨伞,向那片村子的方向走去。


“实在是对不起您,我也是一时被钱蒙了眼睛,您看这货在这呢,我都没打开,拿回来我就后悔了......”一个农民装扮的男人止不住地弯腰道歉,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惶恐。

傅浊浅笑着点点头,“不用太在意,我没打算追究你什么。”

男人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这时天上突然阴云密布,倾盆大雨顺势而下,甚至没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傅浊把伞递给他,不经意间尖锐的伞尖戳破了男人因干农活而卷起裤脚露出的小腿,“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想把伞借给你挡雨的。”

男人连连摆手,“不用,我两步路就到家了,您自己用吧。”

傅浊笑笑,把伞撑开举过自己头顶,“那这件事不要太放在心上,就当过去了。”

男人感激地点点头,向村子里狂奔,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傅浊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彻底看不见男人的影子,他才转身离去。


三天后,早上。

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一间房子里传出,引得村民们纷纷探出头。

“老马家的,发生什么事儿啦?”

女人在院子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俺家男人没气了......”

村民们吓了一跳,开始交头接耳。

“那前几天隔壁屯的好几个村刚被警察带走,说是都吸毒......”

“作孽哟,沾上那个邪门东西!”

“这老马家的男人不会也是吸毒吸死的吧......”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头扒拉开人群,“瞎说什么呢都,有碎嘴子的闲工夫不如回去看看庄稼!”

众人一见是村长,都不敢吭声了,陆陆续续散了。

村长拽起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带我看看去。”

床榻上的男人已然没了气息,刚死不久但是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憔悴,三天就不知道被什么折磨得变了个样儿,他的小腿处有个巨大的肿块,甚至有半个小孩拳头那么大。

“他前儿从村口回来就和我说头疼,我以为是淋了雨,就让他打热水擦完身子早点睡了,昨儿半夜就开始发烧,我忙活到后半夜才躺下,今天早上他就没气儿了,我可怎么活呀......”

村长听到那扰人的哭声十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抬起男人的一条腿仔细看了看。

“蓖麻......”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女人,“他这几天惹着什么人了?”

女人抽抽噎噎的,不住摇头。

村长试探着往枕头底下摸了摸,结果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十分细腻的米白色粉末。

他拎起来端详片刻,转头平淡地对女人道。

“报警吧。”


“蓖麻毒素听说过吗?一克的量就能毒死四万人。”苟利把尸检报告放在桌上,“他腿上那个创口是被什么尖锐物体戳伤的,我们在他的腿部发现了一个球状金属小颗粒,经鉴定它由90%的铂和10%的铱组成。里面有许多小孔,小孔里面就含有蓖麻毒素。小孔外部有特殊物质所做的涂层。这种物质的熔点刚好是37度——”

“也就是说涂层沾到人体就开始融化,蓖麻毒素就进了他体内。”江停接过话,“四颗蓖麻子提炼出的毒素就能威胁到一个成年人的生命,但是拿蓖麻投毒的倒是罕见。”

严峫呲着牙花,“这世道太险恶了,杀个人都神不知鬼不觉的。”

“至于那包粉末,初步判断是合成毒品,是以罂粟为原料的,化学成分目前还没确定。但是和那九十七具骨架子上的相吻合。”

“比例呢?”

“不一样,骨架子上的化学成分居多,那包粉末里罂粟成分多点。”

江停支在桌子边,“那不就显而易见了。”

“那个葬坑就是拿来试新型毒品的手笔。”


晚上十点。

夏醒收拾好背包,把晾干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顺着一条熟悉的小道回家,小道没有路灯,但借着黯淡的月光还是可以看清。

一阵疾风袭过,夏醒下意识一侧身,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下一秒就钉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他眼疾手快地夺了来人的另一把刀,伸出胳膊往后狠狠一怼,同时左腿扫过去正中对方腿弯,那人闷哼一声,夏醒一个发力就把他整个人摁在了地上,膝盖压在他肩膀上,“干什么的?”

还没等那人张口,夏醒就感觉右肩一阵剧痛传来,他跌在地上,伸出左手摁住自己不断冒血的伤口。

那人见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夏醒咬着牙,剧痛使他视线逐渐模糊,他拼尽全力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跪在地上,把带血的弹壳攥在自己手里。

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夏醒一睁眼便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傅清用热毛巾将他脸上的汗渍擦掉,“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有人半夜报警说胡同有个男生受伤,淌了不少血,我们赶过去才发现是自家着火了——市局法医新星夏醒先生惨遭袭击。”

“昨天晚上被人堵了。”夏醒下意识抬手想接过他手上的毛巾,才发现自己手上被点了针,只好又放了回去。

“现场有搏斗痕迹,但是血液是喷溅式的,看方向应该不是和你动手那个人开的枪吧。”

“不是。和我动手那个被我打趴下了,有人放暗枪把我打了。”夏醒难得露出些恼怒,“真要是正面的话我怎么会被打到。”

傅清打趣道:“看来夏大法医近身搏斗可以啊。”

夏醒瞪了他一眼,仰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不理他了。

“你介小哥哥,真四太有职业素养了,人都昏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那弹壳子还攥得死紧,俺们主任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强掰开,哎哟。”一位医生推门而入,他操着一口山东味儿的天津口音,听着十分喜感且奇妙,把两人都震撼住了。

“敢问兄台您贵姓和籍贯?”傅清小心翼翼开口。

“鄙人姓张,祖籍山东的,在天津长大。”医生爽朗一笑。

傅清肃然起敬。

“那个弹壳呢?”夏醒挣扎着要坐起来,让傅清给摁了回去,语气带着些无奈,“你肩膀刚让人开了孔,就消停一会儿吧,弹壳在这。”

一枚黄铜弹壳静静躺在傅清的手心,泛着陈旧的光泽。

“表面有划痕。”夏醒就着他的手对光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也不算划痕,很细,是斜着的,轻易看不出来。应该是弹道留下的痕迹。”

傅清听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从衬衫领口拽出一条线,上面挂着一枚弹壳,“你看和这个比呢?”

两枚弹壳放在一起,上面的痕迹位置一致。

夏醒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傅清低声骂了一句。

“我出去一趟,中午给你带好吃的,听话,在病床上好好休息。”他扔下这句话就披上外套急匆匆离开了医院。

医生帮夏醒换好吊针的药液,“这小伙子可是关心你哟,昨天晚上挂的急诊还走的专道,不眠不休一直陪到今天早上。”

夏醒吊着半个肩膀,没吭声。


“你昨天还对市局的法医动手了?”中年人十分不可思议,他本就比同龄人沧桑不少的脸此时布满了愤怒。

“他坏了我不少事。”傅浊轻描淡写回答道。

“怎么小璟一走,你就变成这样了呢?”中年人摘下自己的礼帽,平复了自己暴怒的心情,他当了一辈子教师,也当了一辈子绅士,有着温婉的妻子和善良温柔的儿子,甚至女婿也温文尔雅,一切都像是老天眷顾他。

但可能是上帝突然看不惯他一帆风顺,于是夺走了他的儿子,妻子伤心欲绝也随儿子去了,之前彬彬有礼的女婿也变成了披着羊皮的狼。

“爸,别拿小璟说事。”傅浊又恢复了他惯用的柔和语气,中年人冷哼一声,“别叫我爸!”紧接着摔门而去。


“爸,你那把64式手枪现在在哪?”傅清戴着耳机跨上驾驶座拉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停顿。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傅父愣了一瞬,“之前都放在书房的,好像挺长时间没看到了,你不提这个我都忘了。”

“是不是傅浊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傅父:“好像是,怎么了?突然提到那个混账东西。”

傅清把着方向盘,磨了磨后槽牙,用尽毕生教养才没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骂出来,“没事,你挂了吧。”

他脖子上的那枚弹壳是他六七岁时候父亲带着他和傅浊去山上打猎时留下的,当时正处90年代末,国内枪支空前泛滥,傅父手里那把64式不知怎么就留了下来,那次傅父打中了一只兔子,小傅清于心不忍,把后腿中弹的兔子抱回家悉心照料,直到那只兔子自然老死。那枚弹壳就是打中兔子的子弹留下的。

那把64式弹道有瑕疵还是他刚考上公大时在书房翻资料时偶然注意到的,果然是被傅浊拿走了!

他一个毒贩子那么多枪不使,偏偏偷摸回家拿了那把,是良心未泯给自己留个念想还是嘲讽他来了?

一想到夏醒肩膀中弹,傅清怒火更胜,后槽牙几乎要磨碎了。

轿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墓园门口,傅清下车在门口的花店买了束花就大步走了进去。

他轻车熟路走到了一个墓碑前,将花放在前面。

站在墓碑前的男人笑了笑,“怎么突然来了?”

傅清强压着怒气,“滚出来说话,我不想在舒璟面前和你动手。”

傅浊迈腿走出墓园,傅清紧跟其后。

“爸那把64式你拿走的。”傅清紧攥着拳头,“你冲我来我都可以理解,你动市局法医干什么?”

“怎么,动着你软肋了?”傅浊抱臂看着他,“那九十七具尸体他解剖的,我顺手拿蓖麻解决的那个人他解剖的,你们现在所有指向我的线索都是他给的,他坏我事我对他动手不是很正常?我也没想下狠手,打算给他点教训让他安静点就得了。”

“只是他身手确实还挺好,我派的人没伤到他。我当时身上还就带了那把64式,只好开枪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换把枪了,省的给你留下把柄。”

傅清听到这话怒不可遏,一拳就招呼了上去,傅浊没躲,嘴角渗出血丝,“弟弟你这个护短的劲头啊,让我想起了小璟还在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舒璟应该庆幸自己死得早,没看到你这混账模样。”傅清冷笑一声,“别再拿傅璟自欺欺人了,他是舒璟救出来的最后一个孩子,别让他沾染上你的狼心狗肺。任何和你有纠葛的人都恨你入骨。”

七年前舒璟去孤儿院给孩子们送生活用品时孤儿院突然爆炸,他拼了命从火场里救出了四个孩子,自己却再也没出来。

傅浊那段时间宛若行尸走肉,舒璟火化前他甚至摸了摸棺里那具已经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身体,粗糙且冰冷。

他没掉眼泪,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只是恍恍惚惚间想道:“这真的是我的爱人吗?”

“我那洁白如天使的爱人?”

后来他走上了这条邪路,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他有朝一日终于把当年放炸弹的人绑上地下室的刑架,烈火席卷他们的身体,墙上的耶稣仁慈地注视着他们被火焰吞噬时,傅浊也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丝的快感。

再后来他领养了傅璟,试图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丝舒璟的影子,但以失败告终。

大概什么事都是这样,留下个莫名其妙的结局,走上一条莫名其妙的路,往日的恨也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潦草收场。


“严队,江顾问。”夏醒靠在床头,见严峫和江停进来了,他微微支起身子打了招呼。

“好点没有?”严峫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江停在他床边坐下,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些。

“罂粟已经处理了。老苟听说你受伤都气疯了,现在在局里练体能呢,说非要掐死开枪的不可。”严峫笑眯眯地拿刀削了个苹果然后一切两半,一半递给江停一半递给夏醒。

正坐在沙发上拿手机看资料的傅清嘴角抽了抽。

“把门关上。”夏醒轻声对傅清说。傅清点点头,起身把病房的门锁上了。

“警局有内鬼。”夏醒压低了声音,“是禁毒大队的副队。”

三人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天半夜我刚要回家,就看到他穿过走廊往档案室走,我起了疑心就等他走之后去档案室看了看,那篇关于葬坑的报告位置被动过,但是内容没有什么变化。”夏醒顿了顿,接着说,“第二天他还是半夜来的,好像是拿了葬坑里发现的白粉样品,我没敢轻举妄动。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没有什么声音了,我走到走廊发现有他鞋底留下来的泥土,就收集了一些回去化验。结果泥土成分和种植罂粟的那个村子的泥土完全一致。”

“但实际上,建宁一直没有派遣缉毒大队到那个村子去过。”江停长吁一口气。

“嗯。”夏醒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他靠在床头微微阖起眼睛。

严峫轻咳一声,“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怀疑过他。”

“有次案子正常就应该是刑警派队,他却执意随行,执行任务期间好几次不见踪影,而且当时案子里本来收缴的一袋白粉最后也不见了。”他就着江停的手啃了一口苹果,江停十分嫌弃地把半个都塞到他手里,“还有好几个案子都是。我已经找了关于他的不少证据,就差那临门一脚了,这事交给我吧。”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傅璟抱着一只熊娃娃站在厨房门口。

傅清把刚切好的萝卜块放进砂锅,他打算给夏醒煲个汤,“不用。那几部电影看完了?要不要我再找几部新的?”

小孩摇摇头,良久开口说道,“案子现在很难发展了吧?”

傅清切菜的手一顿,“没有。”

“不用瞒我,我清楚得很。”傅璟平静道,“虽然你和傅浊长得一样,但是双胞胎也有难以揣测到对方心思的时候吧。”

“警方只端了种植原料的窝,但一直没发现制毒地在哪吧?”

“村子向西北沿山路走八十多公里,那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铁路通过,制毒地就在那。”

傅清眼睛一亮。


“这里搜查A组,报告,方圆四十五里没有炸弹埋伏。”

严峫手握对讲机,“把守的有多少人?”

“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傅清一身利落的迷彩衣,他扯了扯露指手套,“傅浊真是对这破地方的隐秘性放心得不行。”

“发现新型毒品二十八公斤。”对讲机滋滋作响,傅清低头吩咐道,“带回去。”

昏暗的大厅里,高脚杯摔在地上炸成碎片,玻璃划破了傅浊的脚踝。

他低笑一声,将一枚棋子往前推了一格。

“弟弟,我让你一步。”


距葬坑被发现半个月后。

那三名曾经收了钱把毒品放到葬坑里的青年突然暴毙在市局的临时关押处,经法医鉴定,死于吸毒过量。

“不是海洛因......冰毒?也不是。”

“硬要说的话,和葬坑还有上次那个死于蓖麻的人手里的那袋成分一样,不过这个剂量似乎又是另一种比例。”

“而且不是一次就暴毙而亡的......根据体内残余物质的分析,他们吸食这种东西至少半个月了。”

“半个月......?能够吸食就说明......”

“新型毒品研制成功了......?!”

“怎么得到的?不知道.......市局这么严,怎么接触到的,嘶,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此时,江停正站在关押处,正对着空荡荡的牢房若有所思。

良久他听见一声叹息,转头却空无一人。

他身后的墙上用红字赫然写着:

江顾问,期待下次交锋。


End.



一些叨叨叨。

参考:《法医档案:用真相和实录还原法医科学》by奈杰尔.麦克雷里 《尸检报告》by卡拉.瓦伦丁 《犯罪心理学——犯罪为何会发生》by理查德.沃特利 只用了一些十分浅显的知识和借鉴了部分案例的作案手法,拙技献丑了。

相关知识有错误欢迎指出。

阿托品百度只给了可缓解有机磷农药中毒症状,主要作用还是缓解平滑肌痉挛。原著提及过阿托品。

罂粟分多种,加利福尼亚罂粟,希伯来罂粟,东方罂粟,鸦片罂粟以及更多,不再一一列举。其中只有鸦片罂粟可作为鸦片原料,且果实比其他罂粟要大。虞美人也属罂粟科,但外观较易分辨。

玻璃体腐烂较尸体其他部分较慢,所以检测玻璃体是检测死者生前是否有毒素摄入的好方法。

生理盐水可维持渗透压。

PM40,法医尸检时常用的解剖刀,十分锋利。记住,尸体不会流血,如果在尸检过程中看到了鲜血——那是你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夏醒只是出于自己的信仰将尸体复原那么仔细,不是为了让死者家属夸奖他或者什么。他只是认为这是他该做的,让他们体面地走是他的职责。

严江都老夫老妻了感情线还用写那么明显吗。

舒璟和傅浊傅清是竹马竹马,后来傅浊和舒璟在一起了,傅浊走上邪路完全是因为舒璟的死。没其他原因,他就是想复仇。为啥选了制毒贩毒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傅清和夏醒是cp。傅璟是傅浊养子,还得好好学习。

后续是严峫帮着把傅璟转到了傅清名下当养子。恭喜傅清年纪轻轻喜提一个便宜儿子。

傅璟纯粹就是心眼多的一个小孩儿,就是烦了傅浊身边那帮天天掂量他的老不死,正好调查出来傅浊还有个双胞胎弟弟,算计好了换只大腿抱。人家真没啥坏心思。

傅浊不会落网。人家家大业大一毒贩子,狡兔还三窟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抓着。

傅清每次见傅浊不是不想抓他,好几个狙击手对着他后脑勺呢。真不是啥兄弟情谊使傅清允许傅浊逍遥法外。

傅浊估计不会金盆洗手了,洗了估计也得把盆里的水喝回去。七年发展的那些关系盘错着,抽不了身。所以傅老爷子不会承认他的。傅浊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是傅清名正言顺的哥哥了。

他俩性格和穿衣风格真的很相似,但是傅清属于理智型,傅浊看着也差不多,但是十分偏激。认为好人就是好人,掉入毒坑的都是心志不坚,家破人亡也活该,称不上是好人,他们骨子里就是坏的,没有他,他们有朝一日也得走上这条邪路。这种想法就使他认为自己做的事从不是错的,包括引人吸毒或者犯罪。他就是个文质彬彬的疯子。

舒父在舒璟死后一直想制止傅浊,但是有心无力。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离开,是因为舒璟死前和傅浊订婚了,算是他女婿,他潜意识还认为傅浊——他曾经的女婿,还有点人性。

事实上傅浊还算有人性的地方就是每次以舒璟的名义去给慈善组织捐款,以及在胡同里他那把64式对准的是夏醒的肩膀,而不是脑袋。

蓖麻毒素一克的量就能毒死四万人。傅浊当时把伞递过去给那个男人,伞尖戳到了他的腿实际上就是给他注射了包含蓖麻毒素的金属小颗粒。那男人偷的那包药是失败品,比例失衡吸了必死,他心里清楚所以偷了就是想卖钱。虽然那包药对傅浊甚至谈不上损失,但是他忍不了别人偷拿他东西,所以就顺手处理掉了。

集体种植罂粟确实离谱。我也不知道我为啥有这么离谱的想法。有了就写了。

新型毒品纯粹扯淡,我编的。

天津口音真好玩儿。

弹道检测和血液分析这两部分我没学好,写的就比较天马行空,凑合看吧。

夏醒检测警局内鬼脚底的泥土那里应该是属于微量物证范畴。

话说研究法医学,药理学和犯罪心理学这东西真上头,闲余时间可以试着自己看看,不是系统性的学习,出于爱好的话研究过程中就会有许多乐趣。

这篇文前前后后码了大概一个月吧。学业比较重没什么时间,都是抽空写一两千,元旦前一天和当天码了八千多一点。本来想元旦当天发的奈何实在是没码完。

下次更新不知道猴年马月,感谢支持。用心写的文字可能热度不多,但是读者能感受到我的真挚,对破云这部作品的喜爱,和对严江的执着与坚守,就够了。

笔芯。

评论(20)

热度(228)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