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昀Melonsoda

Wish upon a satellite.

【严江】天网

☆2.3w+破案向

严峫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一脸淡然。

他对面这位兄台,五大三粗膘肥体壮,长和宽达到均妙的等长,面如脸盆水桶腰,一看就是引发全球饥荒的好苗子。

完美契合了小说中“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就是腰”的霸道老总形象。

“水缸兄”一脸热汗,十分讲究地掏出还没有自己巴掌大的小手帕,不住擦着。不知道是因为这几步运动量过于庞大,还是严峫太有压迫力,这位从五分钟前站定,到现在还没喘匀乎气。

严峫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水缸兄全身不可小觑的能量储备吓得随着肉颤了一颤,当然“能量储备”是严峫这种文化人的说法——我们一般称之为脂肪。

“严……严队,我可是遵纪违……呸,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这场局我是被人硬拉来的,您要不跟我去看看监控?那酒店门口都拍下来的!”

严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水缸,成功把人家本就颤颤巍巍的腿彻底吓软了,直接双膝着地,地面不堪重负发出一声闷响。

他慵懒地把手搭在车上,指尖轻轻叩着,高定西装的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局里就爱让严峫解决这类麻烦,只因为这败家子装纨绔比谁都得心应手,各种消费场所里碰酒撒钱信手拈来,连便衣伪装的事儿都省了,他完全就是本色出演,浑然天成、货真价实的“金镶玉”,连点演技都用不着。

“遵纪守法?白天应付检查比谁都人模狗样,到晚上就来这群魔乱舞的地方花天酒地,穿条裤衩吧兄弟——把你扣回局子里我都嫌丢人。”

“水缸兄”本名王刚,隔壁老王的王,我爸是李刚的刚——大概这么个霸气侧漏又极度烂大街的名字给了他勇气,和合作伙伴推杯换盏好几轮也算勉强打了个平手——双方都被灌迷糊了。天一黑酒一醉谁是谁也不知道了,一堆还算有头有脸的人扒下了自己那张装模作样的皮,一拍即合,就开始要寻摸乐子去了。

好死不死,他们里面有人最近刚被警方盯上,怀疑此人是个“高大上版”拉皮条的,正愁没理由逮呢,这位仁兄就直接撞枪口上了。

警方也非常震惊,刚打个哈欠就有人送枕头这事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也是不太常见的。

更好死不死的是,严峫正在这酒店隔壁的餐厅和姑娘相亲。

姑娘条件不差,一米七二肤白腰细大长腿,妖艳红唇加一双能夹死苍蝇的大双眼皮,整个人就好像西洋版《聊斋》里的那个女主。

严峫刚一进包厢,就被姑娘的香水味呛了个死去活来,出于教养他忍住没咳,活生生把喉管和鼻腔的痒意压了下去,可随之而来的是血压高了。

姑娘瞧着是个软弱无骨的主,但是那热烈的香水味却让严峫直接神飞东北平原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边的草房下挂的那一串红艳艳的辣椒,他生无可恋灌了一杯水,极度怀疑曾翠翠女士对未来儿媳妇的审美被辣椒呛错乱了。

双方在互相了解的过程中,严峫不得不屏住呼吸,瓮声瓮气说话。他怕自己忍不住一咳嗽喷人家姑娘一脸唾沫。

不礼貌是其次,主要那烟熏妆一脱,严峫怕是今天晚上都吓得睡不好觉。

姑娘对自己的热情似火毫不自知,正当她了解完严家的殷厚家底,企图进一步引起严峫注意,以及严峫吊着一口仙气自觉已命不久矣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铃声宛若天籁之音,让我们英勇威武的严队拍了饭钱在桌上就落荒而逃。


带着弟兄们一脚踹开酒店房间门,刚丧失嗅觉的严队就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下来丧失视力了。

眼前是一大堆吞云吐雾露着白花花肥肉的男人们,旁边还坐着好几个脸抹的连葫芦娃里面的蛇精都自愧不如的陪酒小姐,给人一种她们如果低头脸上都能掉下来二斤粉底的错觉。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看见深蓝色制服吓得一瞬间都忘了呼吸,接着被刚吸进肺里的烟呛了个涕泪俱下。

唯一能让严峫松口气的是那些人衣服还完好,没有让他看到太辣眼睛的限制级镜头。

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如同巨型鹌鹑缩成一团,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该端的窝端了,剩下的就不归严峫管了,他掏出对讲,让队里兄弟把地方搜一遍,顺带把那个试图给他塞钱平事的水缸兄也和那帮人一起拷走,自己靠在大厅墙边,指间夹着根烟,仰头吐出一口烟雾。刚才相亲时姑娘独树一帜的香水味和KTV包房里的酒味在他鼻腔里混到一起,直给他熏了个头昏脑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掐下了他的烟——严峫抬眼想看看哪个没礼貌的,结果这一眼看过去嘴里的话硬转了个弯憋了回去。

男人一袭过膝的深色长风衣配上剪裁精良的白衬衫,似乎天生带着些冷漠疏离的气质。他随手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对严峫浅浅地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眼底却看不到什么真情实感。

“先生,这里好像禁止吸烟。”他指了指墙上的牌子,和严峫擦身而过。

空气中传来清淡冰凉的味道。


“把现场保护起来,分出几个人去确定尸体身份,速度要快。”严峫顶着太阳,靠在树上仰头一口气灌了半瓶水,不知道老天爷这几天抽什么疯,马上入秋了,还是热的要死。

他把剩下半瓶水尽数浇在头上,试图让自己混沌的脑子清醒清醒——目光一瞥,看到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严峫脚下发飘,顶着一脑袋水珠子,拽过一个小警员:“那边,对,就那位是干嘛的?”

小警员下意识后退半步,不想让严队一身的水汽沾自己身上,隔着一个安全距离回答道:“那位是外地来的,协助办案的警官,好像姓江。”

严峫:“哪的?”

小警员还处于实习期,就算升了正职也是干文职工作的,老老实实回答道:“恭州来的领导,恭州最近失踪人口特别多,正好听说咱们这有案子,来这排查呢。”

严峫脑袋上好像立了根天线,现在这根天线正竖的笔直闪着红灯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先去套个近乎再说。他烦躁地揉揉自己已经被水浇透的头发,成功把自己揉成个引领新时代潮流的纯天然杀马特。

“严队,久仰大名。”有人递过来一支烟,严峫下意识接了,猛地抬头,发现江停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江停帮他打了个火,严峫凑过去接上,深吸一口。

薄荷烟,太淡。他叼着烟想着。抽惯了烈烟,这烟就基本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难以察觉的烟草味给人感觉这烟应该是怀着一颗叛逆心的小崽小心翼翼伸出爪子去碰的烟——

还挺讲究。严峫这样想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江队在这里还习惯吗?”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脑子里有根弦十分不满,咔嚓一下断了,连同智商一起掉线。

问人家什么呢?人家是来办案的,又不是来度假的,问人家啥习不习惯?警车坐着习不习惯?一个长着角的黑色小恶魔噗的冒出来,恨铁不成钢拿手里的小长矛戳严峫。

另外一个白色小恶魔也跳了出来,十分慈爱地拍拍严峫的脑袋:“孩儿啊,搭讪能搭到你这地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江停面部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大概也是没想到严峫能直男到这个地步。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十分有礼地笑笑:“查案这方面我属于门外汉,这次也就是和别的部门一起出来见见世面,酒店住的倒是挺习惯。”

严峫听到最后一句话直接尴尬成大红脸。

黑白小恶魔齐刷刷地叹了口气,异口同声道:“完了,没救了,栽了。”紧接着手牵手消失了。

案发现场是个公园,江停寻了长椅坐下,长腿交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皮肤白的反光,十分赏心悦目。

他侧头看着严峫,压低声音:“严队,有晕车药吗?我们开车的是个小年轻,车技有点冲,这一路给我晃迷糊了。”

严峫低头看着江停,后者神色透出微微的无奈。

一阵风吹过,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某个牌子的洗衣粉味,不刺鼻,闻起来很舒服。

“有,我去给你拿。”他道。


因为中暑坐在车里调整的韩小梅手里还捧着杯外卖刚送到的冰饮,看到严峫拉开暗格拿出晕车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严队,我记得咱这次也没带容易晕车的人出来,你这是遇着哪个闭月羞花弱柳扶风的美人儿了上赶着给人送?啧啧啧——可了不得,我都闻着你身上沾的味儿了。”

严峫挑眉斜她一眼:“你狗鼻子?”

韩小梅顿时怂成个软趴趴的包子,不吭声了。

最后严峫顺了她刚买还没来得及喝的果茶,美名其曰“女同志大夏天喝冰的伤身子”,接着扬长而去。韩小梅把牙磨得吱嘎响,怀着十分悲戚的心情把车里空调温度调低了点。

江停还在长椅上,风把梧桐叶吹的沙沙作响,阴影打在他脸上,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睡着了。

严峫一走进,他就睁开了眼睛,阳光有点刺眼,江停下意识偏了一下头。

“给。”严峫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江停接过,倒出几粒药片在手心,也没要水,眉头不皱一下就仰头把几片药干咽了下去。

严峫把手里的冰饮塞进了江停手里。

手指擦到江停的指尖,微凉的。

英明威武的严队心里的那头鹿可能突然得了脑血栓或者是羊癫疯,在心房里突突乱撞,好悬没给他的五脏六腑也一并顶出去。

刚才那俩嘴碎的小恶魔说的对。完了。栽了。

韩小梅还算个惜命的,严峫漫不经心想着。他回来的路上晃荡了一下杯子,听得出是少冰。

江停也没推脱,喝了一小口尝到甜味,眼睛满足地眯了眯。但是因为是凉的,不怎么习惯,喝了两口就放在手里。

“严队,现场差不多勘查完了,我们收队?”小警员跑过来,摘下帽子擦擦汗。

“嗯。”

江停低头看手机,突然面色一凝。

“严队,”他道,“可能你得加班了。”


“姓名黄槐,女,91年生人,恭州户口,目前在建宁的红灯区当服务员,死因缢死,大脑供氧不足而亡,曾尝试自救,颈部有轻微吉川线痕迹,死亡时间昨日23:30至次日凌晨1:20之间。”江停读着传真,严峫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摁灭:“公园这起案子不太对劲。”

“......受害者死前剧烈挣扎过,指甲破损,里面有少量皮肤组织,除了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经DNA比对,皮肤组织属于男性,以及,在受害者血液里检测出大量强制性成瘾物质。”

江停说得委婉,严峫的眉皱了起来。

“不是药物注射过多致死伪装成自杀现场?”在这大热天里,严峫也不感觉热了,反而出了些冷汗,单薄的衬衫贴在他身上,也顾不得不舒服了。

“不是。”江停迈过低矮的草丛,示意严峫跟上,他蹲在尸体旁戴上乳胶手套,掀开了尸体的眼睑,一片灰黑色。

“眼下青紫色明显,体型呈不健康的瘦削,手臂静脉处有针孔且三角肌处有硬块,身上多处伤痕。”

“报告里给的血液中药物浓度虽然足以致死,但药物还没顺着血液循环到达全身,应该是吸过量后药品还没完全发作就遇害了。”江停嗤笑一声,“这样搞死的人一般都是找个荒郊野外埋了,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倒是少见。”

“检测出的男性DNA还没确定身份,继续跟进...”严峫话音未落,后面韩小梅气喘吁吁跑来:“老大,局里传来消息,你带队抓的那伙人,涉嫌聚众吸食非法药品!”

江停似笑非笑,摘下手套扔进随队的垃圾袋里,“这下可是有点麻烦。”

记忆迅速倒退,严峫梳理着那天的细节,瞳孔倏然一缩——

那天跑来找他通融的胖子,也是恭州人!

他冷笑一声:“让局里接着查,带头那个叫王刚的胖子,手下公司肯定有灰色支出或者灰色收入。”

无论是贩药还是卖药,他们都必须顺藤摸瓜把这条线拽出来。


“结果出来了,黄槐血液里含有大量甲基苯丙胺成分。”警局会议室长桌,严峫左手边坐着建宁警队,右手边是恭州警队。江停坐在第一位,若有所思翻看着档案。

“另外,在两日前的行动中,我们在北区一家KTV抓到一个非法团伙,”严峫声音冷厉起来,把一摞照片甩在桌上,照片上皮质沙发被刀划开,里面露出几小袋冰糖状的药品,藏得十分隐蔽,“这是在现场找出的药品,我们怀疑这个团伙不仅是聚众吸食这么简单,还可能涉及非法药品买卖。”

“抱歉,严队。”江停礼貌地打断他,在键盘上轻敲几下,黄槐的档案便出现在严峫身后的屏幕上:“大家也了解这个案子的基本情况了,在受害者指甲里提取到的男性DNA也查出来了。何伟,男,23岁,建宁户口,无业游民。有多次盗窃经历,曾两次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案发当天23:40他拖着一个袋子出了KTV,向公园方向走去。目前能查到的最后一次他出现的地点是在东区火车站,估计是逃跑了。

“黄槐遇害当天,我们在北区一家商店的监控中捕捉到了她和何伟一起进入KTV的画面。”

那就说得通了,两日前的王刚一伙人去“交货”和放纵,何伟和黄槐作为下线,“收货”后找了个包厢打算“试货”,结果“溜冰”时候用的剂量大了,神志不清的何伟失手勒死了黄槐,慌张之下把尸体转移到三公里外没什么人去的郊外公园,伪装成自杀的假象,接着逃之夭夭。

“已经派队去抓捕何伟了,王刚那边审出来什么没有?”严峫揉揉眉心,感觉这事一环扣一环的,有点糟心。

底下一个兄弟也颇为糟心的看了他一眼,在笔记本电脑上捣鼓几下,录音回响在会议室里。

“警官,我们这都是小生意,我们就是——哎呀,自己吸点顺带着往下卖给那些小孩,赚个差价,那些小孩胆子小,不敢去不熟悉的人手里买,价格高点他们也认了。你问我们的货哪来的?我们上面的人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层,到我这就有一个叫‘明哥’的跟我交接,每次联系的电话也不一样。”

“警官啊,我都交代了,你看看,我这也挺节制的,都不敢多吸,配合还挺积极的,能不能捞个从轻发落啊?”

严峫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是个贪生怕死的,当这是房产中介呢还倒卖赚差价?从轻发落他,那些卖毒的对上警察手里的枪也没歇过一次火啊。”

“我们对穷凶极恶者宽容大量,谁去交待不甘的万千英灵?”

江停抬起眼皮,不咸不淡道:“吸这东西还能有节制,这也就是刚碰上瘾还没有那么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甲基苯丙胺属于入门级,一般是新手碰的。这人充其量就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啰喽,要顺着这条线查有点麻烦。”

“先把王刚拘着,看还能不能从他嘴里再撬出点东西,”严峫道,“封锁消息,让那家KTV照常运营,别让那群卖药的发觉出不对来,尝试让王刚联系上那个‘明哥’,我非要顺着这根藤揪出这帮败类。”


散会后严峫宛若一条脱了水入了味的咸鱼,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凭着咖啡因撑了一天一夜,这对跑惯了案子的老刑警不算什么,主要是心累。

突然他想起什么,支着硬坐了起来,脖子嘎啦嘎啦直响,全身206块大大小小的骨头无一不在向他抗议,叫嚣着要回到那张椅子上接着葛优瘫。

严峫拖着沉重的脚步到市局对面小摊买了一个鸡蛋灌饼,又到市局食堂买了一大兜子包子油条豆浆,还额外买了杯热牛奶。拎着回来的时候想找门卫借刮胡刀一用,小年轻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一个送外卖的到市局借刮胡刀来了?”

严峫怒不可遏,掏出裤兜里的工作证:“你见过谁家送外卖的这么玉树临风?”

可严某人扒了警服外套,原本的警服衬衫还扔干洗店了,现在就穿着自己四位数的衬衫,还因为一晚上的脚不沾地搞得皱巴巴的,别说看着不像四位数,这么一看甚至都不值四十块钱——加上一脸胡茬和大黑眼圈,实在称不上“玉树临风”。

如果非要和这个词沾边,那可能是玉树遇上十级大风,吹成了张牙舞爪随波逐流的树杈子。

小年轻拿着工作证,对比了好一会才看出这是同一个人。

他忙不迭把工作证和刮胡刀递过去:“严哥,误会误会,这是通宵查大案了吧,憔悴成这个样子,可真是辛苦了。”

严峫把工作证和刮胡刀往兜里一揣,生怕手里的灌饼凉了,拔腿就往楼里跑。

他把一大袋子吃的往桌上一放喊了句早饭自己拿,拎着灌饼和牛奶就去找江停了。

江停正梳理线索,一张a4纸上中间写着黄槐,引出好几个支线,笔尖现在停在“明哥”这个词上,半天不动地方。

“江队,辛苦了,吃点东西。”严峫把手里的灌饼和牛奶递给江停。

江停张口刚要说话,韩小梅嘴里叼着肉包子就过来了:“老大你这太偏心了吧,让我们吃食堂给江警官吃灌饼?”

听了这话,江停本来要推拒的话拐了个弯直接咽了回去,十分自然地接过:“那就谢谢严队了。”

饼和牛奶还是烫手的,可想而知严峫是多着急赶回来的。

江停把笔放下,小口小口吃起来。

严峫见江停接过早餐后十分满意,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慈爱地摸了摸韩小梅的小脑瓜:“傻闺女,叫爸爸,明天也给你买。”

韩小梅看着江停手里冒着热气的灌饼,嘴里叼着肉包子也不耽误她眼冒绿光,十分没骨气的喊了句:“爸爸!”

江停突然感觉嘴里的饼有点噎。

严峫全身父爱光辉地打发走了韩小梅,全身的骨头又来作祟,他拉过江停旁边一个皮椅,四大皆空往后一仰,欣赏美人吃饭。

江停先挑出灌饼里的香肠吃了,紧接着把饼和生菜一起咬下去,十分有条理地吃完了饼,然后开始捧着牛奶喝。

良久他抽出纸巾擦了嘴角的奶沫,看见严咸鱼还在自己旁边放挺,忍不住出声:“严队?”

严峫直起身,笑眯眯道:“江队单身?”

江停被问的莫名其妙,点点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江队未来的爱人肯定很有眼福。”严峫伸了个懒腰,由于太过放飞自我,好悬把自己从中间对半折了,他嘶了一声,揉揉腰,接着说:“江队可真是太赏心悦目了。”

江停对这直男式的夸奖心悦诚服,弯起眼睛:“我就当严队是在夸我好看了。”

“本来也是在夸你。”严峫花三分钟高效解决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拍拍手:“兄弟们辛苦了,吃完饭接着查。”


“严队,找着何伟了!”严峫本来还在反复调看审讯王刚的那段录像,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进来,他搓搓下巴提神,感觉有些喇手,才想起来自己借的刮胡刀也没用上。

“状况怎么样?带回局里。”

对面沉默了一瞬,道:“已经死了。”

城区出东郊三十八公里,外勤在野外一条河流发现何伟的尸体。

何伟上半身完全浸在水中,腰部以下在岸上呈跪伏姿势——像是头部被人摁在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肺部无积水,不是淹死的。血液中检测出大量二乙酰吗啡成分,还有东莨菪碱。”苟利囫囵吃下一个包子,把报告放在桌上严肃道:“秉承着为人民服务的崇高信念,我宣布我们的第三个国庆假期也泡汤了。”

马翔哀叹一声,抱紧了手里的绫波丽手办。

“老苟,你接着说。”严峫微微后仰,手指间转着一根软中华。

“我都说了多少遍叫苟主任!”苟利火冒三丈。

严峫从袋子里抽出一杯豆浆十分谄媚地插好吸管递了过去:“好的老苟主任,苟先生,我们可敬可爱的苟同志——” 

苟利懒得和他计较,接着说道:“体内有MDMA的残留。但是已经很少了,根据血液里药物浓度推断时间,应该是案发之前吸的。海洛因远超瘾君子的正常注射量。东莨菪碱量也不少,但不足以致死。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他体内的东莨菪碱是晕车药所含成分的一百七十六倍,而且在咽喉处有残留,是口服。下颚处有青紫痕迹,疑似强制服下。被害人真正的死因是注射过量的海洛因,2毫升,静注。东莨菪碱还大量淤积在胃里没来得及散开,就是个幌子。”

“不是幌子。一查就能查出死因是海洛因,而且他之前吸的一直是MDMA,不可能突然改了海洛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要加上东莨菪碱?药物还没来得及散开说明是死前不久或死后强制性服下的,手段过于刻意,说明这是一种泄愤方式。”江停抬头,手里的笔将何伟的名字划掉。

严峫腕上的表反射出低沉却又惹人注目的光,指针不慌不忙咔嗒咔嗒走着,他指尖轻点桌面,缓缓开口。

“你看看,我们这事儿本来挺隐蔽的,你一时‘贪玩’把一条人命玩没了,这条命是不怎么值钱,可是让条子查起来就麻烦了。现在上头的老板和下线都不太乐意,我得怎么处置你好去换个交代呢?

“上头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这不,给你准备了一支上好的‘货’,假身份也都安排好了,去避避风头吧。”

巨大的惊慌使得骨子里的瘾前所未有地猖狂起来,何伟接过那支他渴望的药,毫不犹豫扎进了血管,皮肤蚁行感随着药物扩散迅速消失,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开始浑身乏力出现严重幻觉,涣散的瞳孔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那人用蛮力捏开他的下颚,将东莨菪碱顺着他喉管塞进去。接着将尚未僵硬的躯体摆好姿势,把头部摁在水里,捡起已经空了的针管,扬长而去。

针管里本来装着的是极高纯度的海洛因。


“不对。为什么他们会对何伟和黄槐这么重视?”江停若有所思地在纸上一角写下“MDMA”——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

“这种入门级的东西只是新手吸的,瘾大的早就去搞新药了——为什么上面会这么在乎吸低劣品的两个人?尤其是黄槐,尸检里写着她体内含有大量甲基苯丙胺,就算不是何伟失控把她掐死,她自己也差不多要交代了。之前王刚交代的是他们只走了甲基苯丙胺这条线,而且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黄槐体内的是甲基苯丙胺而何伟体内却是MDMA?”

严峫听见这话,却是瞳孔一缩,一把抄起对讲机:“把何伟和黄槐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找出来,加大力度排查近半个月的监控,立刻!”

东区火车站。警笛的声响由远及近,一个靠在站外大厅的男人压了压帽檐,低笑一声,把根本没抽过,自顾自烧了半天,还剩大半截的烟摁灭在垃圾桶上。

他走过垃圾桶时,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挡,用另一只尚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将针筒投入垃圾桶。

大厅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角落的监控转了转镜头,捕捉到楼梯口一个毫不起眼的红点。


“闺女,你认识我们家阿伟吗?我家阿伟出去打工了,他多长时间不来看我啦......”城镇的一家养老院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枯槁的手指如同深秋里的残枝一样,有层厚厚的茧子,满是皱纹。这双手现在正紧紧抓着韩小梅的手,老太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翻来覆去重复这几句话。

老太太的眼皮费力撑起,看到旁边一个身形稍单薄消瘦的小警员,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阿伟啊,你回来了,妈现在就去给你做吃的......”

韩小梅鼻子一酸,忍不住偏过头去,让风吹凉自己开始发胀发红的眼眶。

“就是这样,何伟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从说自己要去打工,就把老太太送到我们这了,每月都往家里汇钱,有时间还回来看看。但是这大半年他没汇钱也没回来。我们都知道这孩子孝顺,就算费用到期了也都尽心尽力照顾老太太。警官,这孩子出什么事儿了?”养老院院长年过六旬,穿着十分朴素,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严峫和江停对视一眼,良久,严峫放缓语气,轻声和院长说:“何伟昨天被人杀害了。”

院长下垂的眼睛瞪大,带着些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孩子……”

不远处,老太太还在握着韩小梅的手,转头和小警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即便是严峫,心里也感觉不是滋味。

他摸出钱夹抽了几张红票子,也没数有多少张,塞进了老院长手里:“大爷,这点钱您和何阿姨买点好吃的。”

老院长连连推拒,“这可要不得,您拿回去吧。”

严峫固执地将钱揣进院长的上衣兜,说道:“别推了,您收着。这钱主要是给阿姨的。”

院长见自己推辞不过严峫,只得收下了。


“所以说何伟在沾上药品之后就没给家里打过钱。”江停坐在副驾驶上,手指无意识在车窗轻轻叩着。

“何伟他爸死的早,他妈也没再嫁,亲戚基本是全断了,稍微亲近点的就是这些街坊邻居。”严峫单手把着方向盘,警车在山路间平稳行驶。

“开始每个月会打三千......嗯?”江停皱眉,翻到汇款单后几页,“最后三个月每个月汇了两万?”

车子在盘道打了个漂亮的弯,严峫道:“不太合理,像何伟这种进城打工的,以零工和苦力活居多。每个月都汇回去三千的情况下他留不下存款。”

“严队,技侦说何伟手机记录恢复好了,他的社交软件和一个备注‘娜娜’的联系人来往密切。”韩小梅突然出声。

“有转账记录吗?”

“有,对方在半年的时间里给何伟打了小十万。”

“顺着查过去,告诉技侦那帮人如果查不出来,月末那顿露天泳池烤肉我请隔壁缉毒支队吃。”严峫打了个哈欠。

隔壁市的缉毒支队队长江某:“......”

实不相瞒,刚才还没觉得,现在他突然有点饿。

“梅梅,去帮爹把后座的那个保温桶递给江队。”严峫瞥见江停的表情,强压笑意,含情脉脉对韩小梅道。

新上任的便宜闺女梅梅面无表情撸掉自己胳膊上新起的一片鸡皮疙瘩:“我图啥呢,图个鸡蛋灌饼?”

江停莫名其妙接过保温桶,一掀盖子,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番茄鸡肉烩饭,米饭被汤汁裹满,鲜亮诱人。估计是严峫特意嘱咐的,米饭用勺子一戳就碎,一点也不生硬,软糯得很,不会伤胃。

韩小梅吸溜一下口水,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再叫严峫一声爹。

江停被她冒着莹莹绿光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拿勺子挖出一盖子递给韩小梅,又把袋子里的一次性筷子递到后座。

便宜闺女梅梅瞬间就被一饭盖子的烩饭俘虏了,她捧着筷子和饭,饱含深情地叫了江停一声:“娘!”

江停差点没把饭扣身上。

严峫拍着方向盘狂笑。

车上了高速,开的平稳了些,江停细嚼慢咽吃完一份饭,慢条斯理擦擦嘴角:“严队,你这样我很过意不去。”

严峫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吃完了才过意不去?”

好像是有点过分。江队以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向车顶,选择性耳聋。

车向着建宁方向疾驰而去,“建宁25km”的牌子一闪而过。

这几天建宁的天气出奇的好。

就像是在酝酿一场波涛诡谲,暗无天日的阴谋。


距黄槐案案发九十六小时后。

“轰——”

“警报——警报——检测到大量烟尘——请迅速有序撤离——请迅速有序撤离——再次重复——”东区火车站发生小规模爆炸。

幸运的是东区火车站昨天开始维修翻新,只有几个工人在爆炸范围内,且都是轻伤,没有过大的伤亡面积。

建宁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力,这些天一连串的案子让他们应接不暇。

“看这段。”江停将进度条拉回,楼梯口一个暗匣突然爆炸,冲出的气浪炸飞了旁边的垃圾桶,卡着某一帧,江停按下了暂停键。

垃圾桶被炸的四分五裂,飞出来的废物中夹杂着一根被火燎到的针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江停将画面放大,隐约可见针管外围标注着刻度,最底端是“2ML”。

“神了。”严峫喃喃道。

“还是贵局的设备条件过硬。”江停微微颔首,他看了严峫一眼,“记得查出何伟体内海洛因的致死量是多少吗?”

“2毫升!”严峫一跃而起,“把监控往前倒,给我找到那个扔针管的人,他极有可能就是杀了何伟的人!”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米白色小衫,黑色阔腿裤,外罩一件暗红色大衣的女人从东区火车站旁的酒店走出来。

她走路时,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闪闪发光。

高跟鞋与台阶相碰,发出嗒嗒的响声,她低笑一声,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微微拉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该怎么办好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角还在冒着烟的车站,提着包,消失在汹涌的人流中。


严峫一步步逼近。

经过警方日夜不停昼夜颠倒的排查,几乎把城郊和整个东区可视范围都查了一遍,终于查出了眼前这个人。

他穿着一件带兜帽的黑外套,站在警方的包围圈里,伸出手缓缓拉下帽子。

即将落下的夕阳将如血般殷红的光泼在他的身上,衬得那双手白的吓人,指尖微微透着红。像是地狱底下终年不见天日,用尽全力爬出来扣着地缝把指尖磨得血肉模糊的那种手。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严峫微微怔了一下。

实在是太年轻了,十六七岁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有未脱的稚气。

站在严峫身后的江停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收紧。

“为什么会在这里。”江停缓缓开口,情绪快要难以自抑。

愤怒,悲伤,恐惧在一瞬间搅成一团,混着带有泥沙和硝烟的鲜血狠狠砸向他,砸的他头破血流。

衣角被晚风撩起,少年轻轻笑了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良久才抬起头。

他看着江停,眼睛里是莫名的坦然。

“江哥,好久不见。”少年的声线清越。

江停几近失控,却还是死死攥着手,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血印,“你这样对得起你爸吗?”

“江哥,别说了。我爸走了七年了。”少年垂眸,掩去眼底那抹血红,“他走之后,我夜夜睡不好觉,梦里都是他站在我面前,把一把枪塞在我手里,一遍又一遍告诉我沾毒的罪孽,他毙命那个瞬间在我梦里一遍又一遍循环,放了整整七年。”

他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愤恐变得沙哑:“我就要看看沾毒是什么样的,到底为什么他死了还要缠着我七年,醒了之后所有人都在说‘你是他的儿子,他很伟大,你不要让你爸失望’。

“所有人都不在乎我!我一直活在一个缉毒警的光芒下!我不是我自己了,我是他留在这世界的载体,光荣和期盼的载体。我实在受不了了,他无时无刻在我脑海里,直到三年前,我终于去碰了毒。

“第一次不好受,我发烧,呕吐,眩晕。可我接受了之后,我开始产生幻觉。

“江哥,那是他死之后我第一次脑海里没有他。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最痛恶的东西,居然是我逃脱他管控的唯一办法。我这种恶劣到骨子里的人是缉毒警的儿子,多讽刺啊。

“江哥,我不再是我自己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江停发着抖,甚至无力支撑自己,他缓缓蹲下。

“那是你父亲啊,曾经容光焕发,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英雄......

“你知道他多以你为傲吗......”

时间开始倒流,一个男人爽朗地笑着,炫耀似的晃了晃手机,手机相册里一个男孩拿着奖状,对镜头笑。“你们看,我家那臭小子又考了第一!这孩子从小就说,可崇拜我了,长大也要当警察!”

队里的兄弟们跟着笑起来,江停也勾起嘴角。

可那天他离开之前,路过男人的桌旁,发现他还没走。

从高往低看,江停看到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

男人听到脚步声,手里拿着毛巾擦着原本放在桌上的相框,没回头。相框里面一个小孩正傻乎乎笑着,手上抱着一个滑板。

“要是可以的话,真不想让这小子当警察啊。至少,别是个缉毒警。”男人叹了口气。

江停不禁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我和他妈老来得子,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啦。危险的活儿让他老爸去做吧,我只希望他这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没病没灾。”他擦完相框,又小心翼翼放回桌上,忍不住笑起来。

穿过岁月的风卷着支离破碎的过往,铺天盖地砸向他。

“何伟和我并不相同。”少年突然开口。

“他也许比我可怜些吧,家里穷,父亲没得早,一家的担子都扛在他身上。后来他到KTV打工,我常去那里,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那天看到他面前摆着那些东西,整个人都懵了,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母亲还在家里等你。

“当时他抬头看我,眼神涣散迷茫,我知道,他不再是他了。那个眼神和我当初一模一样。

“和我试图拿药物忘记我父亲,产生幻觉的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他出现在河边,何伟以为他是帮他寻找出路的人,他却递过去一管致命的高纯度海洛因。

“我知道你害怕......给你带了这个,用了吧。不是你之前吸的那种初级货,这是好的。一会我就带你走。”

何伟点点头,迫不及待把那管“好药”扎进手臂。

“他留着也是累赘,我吸了三年了,也贩了三年了。再清楚不过,他已经成了社会上的渣滓,哪能说得那么好听,戒了之后回去和自己妈好好过日子。他会去偷去抢,扔亲人不顾,最后被戒断反应折磨得皮包骨死在路边,被人拿破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少年缓缓举起双手,“逮捕我吧,我杀了他。但是我不后悔,我给他老家的养老院打了五十万。他那条命根本不值这些钱。

“我最后悔的,可能就是没继承老头的遗愿,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当年的小孩看见夜幕降临,好奇地将手伸出了窗子,试图触碰那黑暗。

这一碰,就把自己拽进了深渊。

当光照进来时,他却完全陷进泥沼里,再也不能脱身。

那个父亲的期盼,在落下的残阳里,化作怎么也抓不住的泡影。


江停没说话,只是那么一直蹲在那,像是个把自己死死蜷紧的刺猬。

似乎只要把那身自以为尖利的刺留在外面,就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殊不知,那身柔软的刺早就被坚硬的钢铁挫掉一地,血滴渗进这片布满罪恶的泥土,带来的只是更刻骨铭心的疼。

当江停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要走时,少年突然在他身后出声:“江哥,我戒了。”

江停的脚步一顿,没回头。

“那段日子真不好受啊。恶心,头晕,呕吐,皮肤蚁行感,焦躁,甚至有自杀倾向。当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死了算了,没毒的日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少年轻笑一声:“后来我把自己锁在一个封闭房间里,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就连自杀都不可能。”

“就这么生不如死过了三个月,我成功了。”他被戴上手铐,往前踉跄一步,“当年虽然走错,但我知道我不能把这条贱命搭在毒上面。”

江停不吭声,加快脚步,逐渐消失在少年的视野里。

一步错了,步步就都错了。就算回头,也走不到最初的起点了。

一张纸褶皱后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一条泥泞的路被踩过后脚印就会一直存在。人生何尝不是呢。


“审着呢?”严峫给监控室的警员递了烟,自己拉椅子在旁边坐下。

“王刚审不出什么了,他就一口咬死自己只是走了点冰毒,来回审了五六遍也一点破绽没有。”

这也是审讯的一种手段,相同的问题反复审讯,嫌犯回答多了,总会漏出破绽。

除非他说的都是真话。

严峫凑近屏幕瞅了瞅:“这是王刚手底下那个姓周的小弟?”

“对,叫周衡。”

严峫点个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

“他有强迫症。”

“你看他的腕表,必须正好扣在手腕上,也就是挡住凸出的腕骨,不然他就会伸手调整位置。他每次喝完水桌上的玻璃杯棱角必须和桌沿平行。”

警员按照他说的往屏幕上瞄:“真的!严队您可真是太神了。”

严峫笑笑,刚要起身突然想起什么——

黄槐出事那天,他们顺藤摸瓜到那家KTV,桌上装摇头丸的塑料密封袋,里面的药片都是被人排好的,丝毫不乱。

除了玻璃桌上那袋药,警方就没找到什么东西。

袋子里面的药片码了两层,三个一排。上面一层缺了一部分,应该是被何伟用掉了。

后来在袋子上提取到了何伟的指纹。

但是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人会自己去那么仔细整理好药袋吗?

除非在何伟失手掐死黄槐且把尸体拖出KTV后,警方到达之前,这个时间段有人来清理了现场。

不得不说,这个人每一步都很是谨慎,指纹脚印什么都没留下。

可是强迫症害了他。

他看见桌上散乱的药片,不可控制地伸出了手去整理好——不然他的心会焦灼到火烧一样难受。

严峫勾起嘴角,从腰间掏出对讲:“重点去查周衡和黄槐的关系。”

“黄槐之前是那家KTV陪酒的,和周衡是男女朋友关系。”

江停推门而入。

“后来何伟总是光顾这家KTV,出手十分阔绰。每次都是点名要黄槐陪着。”

“出手阔绰?”严峫微微皱起了眉。

“对,刚才查出他有一个隐秘的银行账户,里面有大笔转账。每次两万到十万不等。”

严峫把衬衫袖子挽起来,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去试试这个周衡。”

周衡喝了口水,感觉嗓子已经要发不出声了,这两天警方轮番审问,弄得他心力交瘁。

这时门被打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面容不怎么符合当代主流审美,是那种带着些刚硬和血气的英俊。

男人拉开椅子,双腿交叠,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势坐下,递给他一根烟。

周衡想想还是接了,借了火后深深吸了一口,良久呼出一个烟圈。

“兄弟,有女朋友吗?”严峫笑眯眯的,开始闲扯。

周衡愣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啊,那我换个说法,有前女友吗?”严峫手指夹着烟,也不点,在手里转着玩儿。

“还是说,因为她死了,所以是前女友?”

后背渗出的汗被审讯室空调的冷风一吹,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他皮肤上。

周衡突然感觉有些冷。

严峫身子微微前倾,把玻璃杯转了个方向,周衡脸色一变,拿烟的手下意识就要伸过去碰杯子,又犹豫着收回去。

严峫漫不经心笑着:“让我猜猜她之前说了什么?”

“何总有钱,给我买包买衣服,还说要包我,带我出去过非富即贵的日子,你个废物,什么也不是,我凭什么还和你在一块?”

周衡握紧了拳,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黄槐鼻翼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坐在包厢一脸沉沦的表情,靠在何伟肩膀上,她睁开眼睛,十分不屑地看了一眼周衡。

“你算什么东西,穷的要死,滚吧。算我当时眼瞎。”

何伟咳了一声,黄槐立即变脸,娇笑着给何伟倒酒。

何伟把一把钞票塞进她怀里:“都是你的。”

“谢谢何总......”

几叠钞票劈头盖脸打向周衡:“下次别来坏了我的兴致。”

他咬咬牙,把钱捡起来,转身走了。

一扇厚重的门把里面的嘈杂与外界隔离开来。

后来他拿这笔钱买了高纯度的甲基苯丙胺和MDMA,在KTV踩点,自告奋勇和王刚说替他交货,把自己那批拿给了何伟和黄槐。

黄槐直接就冲着前者伸出了手,何伟则拿了那袋MDMA。

一切如他所愿,当何伟按正常剂量吸毒时,高纯度的摇头丸使他产生幻觉并出现暴力倾向,掐死了黄槐。

他借着何伟这双手,除掉了黄槐。

而何伟也必定因为这件事坐牢,他可谓一箭双雕。

严峫的几句话让经历了几天高强度审讯的他迅速崩溃,他抬头,露出血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就是我干的。”

“他们该死。所有人都该死。”周衡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门外立即冲进两名刑警,将他死死摁在桌子上。

“我不想好,谁也别想好。王刚那个胖子走私枪支,姓何的罪该万死,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几个破钱是靠倒卖情报挣的呢?”

严峫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抬手示意刑警把周衡带下去。

“这情报来的真不及时,害得弟兄们白费那么长时间去查。”


从审讯室出来已经入夜了,严峫走进办公室,想整理一下现在的线索,一进屋他愣住了。

自己的办公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小台灯,柔和的光打在桌上,映出一堆成山的卷宗,还有遮在里面的一个熟睡的面孔。

江停披着警服外套,在他的办公桌上趴着睡着了。

他把脑袋埋在自己臂弯里,轻而均匀的呼吸声说明他睡得很香。

隔壁开水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说了几句话。

他似乎被这声音惊动,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动了一下脑袋,露出半张侧脸。

脸颊因为熟睡透着浅浅的粉,被暖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更加柔软。

严峫鬼使神差伸出了手。

捏了一下江停的脸。

江停感觉到痛感,睁开眼睛,懵了。

严峫饱含歉意笑了笑,偷偷把掐了江停的那只手藏到身后。

好软,还好热。

他想。

五分钟后,严队和江队并肩站在走廊里。

其中江队的心情看着并不是太好。

他脸颊睡觉时闷出的浅粉还没下去,但其中一边脸明显比另一边脸颜色要深。

隐隐约约能看出来,那是两个捏出来的手印子。

江停十分冷静地思考要不要把严峫这只狗爪子剁下来。

严峫讨好地把手里的汤盅递过去:“江队,新鲜的鱼汤,我特意叮嘱少放盐,一滴油没加,您工作这么久肯定饿了吧,快垫垫肚子——”

江停瞥他一眼,纡尊降贵拿过了汤盅,向值班室走去。

“愣着干吗,你不喝?”他走了几步,发现严峫没跟上来,冷冰冰补了一句。

严峫乐开了花,“这就来——”


“这是我在建宁一个非法组织安插的线人,代号‘特洛伊’。她的潜伏非常成功,已经混到了组织二把手的位置。”江停拿着瓷勺喝了一口汤,“她刚才传情报给我,告诉我在海城一个贩毒组织和她所在这个组织里有一个倒卖情报挣钱的人,姓何。”

“何伟?”严峫想起周衡审讯时说的话。

“嗯。所以她出卖假情报给何伟,何伟倒卖给海城,同时她又出钱买回海城的情报,何伟手机里的转账记录就是这么来的。”

“‘特洛伊’就是那个娜娜?”

“对。”江停点点头,“东区火车站那场小型爆炸,就是她引起的。为的就是把致何伟死亡的那根针管暴露给警方。为此特意找了个火车站维修的时间,没想到还是伤了人。”

本来以为何伟就是个小啰喽,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严峫按按眉心,“那个少年,是海城的人?”

想起那个少年,江停难免心里一颤,他垂下眼眸,拿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鱼汤,“嗯。”

“别搅了,凉了就不好喝了。”严峫按住他的手腕,“先回酒店休息吧,连轴转这么多天,回去调整下状态,明早六点半来局里就行。我送你回去。”

江停也没坚持,严峫看着他进了酒店,自己却没回家,掉头又去了警局。


“给。”严峫到自家名下的一家酒店要了一份海鲜粥打包,隔着桌子推给对面坐着的少年。

少年没推拒,打开盖子小口吃起来。

严峫不出声,看着他吃,良久,他突然笑了。打开一罐可乐,气泡冲出易拉罐的声音格外明显。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点心眼都没长,天天跟个斗鸡一样街头巷尾和小流氓掐架,掐到两边都鼻青脸肿。局长是我爹妈朋友,每次这破事都是他摆平的,然后就恨铁不成钢拽着我耳朵和我爸妈说,这孩子要么加入光荣的警察队伍,要么就被光荣的警察队伍送进局子。”

少年不吭声,严峫喝了口可乐,二氧化碳在他口腔炸裂,微微的刺痛感给他提了提神,“你还小,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这很好。但是你不知道你做的事情错的有多么离谱,后果又是多严重。”

“我虽然是个刑警吧,在局里待了这么多年,隔壁又是禁毒支队,见过的药品贩子不少,也见过吸食药品的后果有多严重。

“有的人一包药妻离子散,已经算是好下场了。有些人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又不敢进戒毒所,怕出来被人指指点点,只好自己强制戒毒。小朋友,你很有毅力。但像你这样的成功者只是少数,因为他们没有信仰。你能坚持下来,绝大部分也是因为你父亲作为信仰在支撑你走下去吧。大多数人挺不过戒毒的极端痛苦,他们选择自杀。

“我见过有人因为欠钱,绝望地从高楼跳下去,又被路上经过的卡车狠狠碾过,连个全尸都留不得。还有人想自杀却穷的连瓶农药耗子药都买不起,最后找个没人住的闲置房子,拿刀片把手腕割了。血和浴缸的水混在一起,刺眼得吓人。伤口泡的发白,血管神经都露出来了。这还得死了好多天,有人发觉有味道了才会报警。

“缉毒警的平均寿命是41岁,死亡率是刑警的4.9倍,工资还不如大多数都市小白领,只有区区几千块。他们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在和死神握手,每一次卧底都如履薄冰,一个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甚至牺牲后都不配有葬礼墓碑和鲜花,怕被打击报复。他们不敢看一眼自己所爱的人,只是怕他们被自己牵连。

“他们用生命去守卫这方疆土,最后换来一个国旗都不能披身的悲惨下场,他们图什么,图的只是心里那份正义。

“那一包又一包药,是瘾君子通往极乐的钥匙,却是悬在他们头上的警示钟。”

说到这,严峫眼神黯淡了下去,可乐见了底,他把罐子捏扁,长时间的工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疲惫地笑了笑,“我说这么多,只是要告诉你。”

“你父亲是个无比高尚的人。”

他起身要走,少年在他跨出门的前一刻,突然抬眼,说了句:“谢谢你。”

海鲜粥已经凉透了,散发出海鲜的腥味,少年一口一口吃完。

他找人要了笔和纸,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知道的线索,折好,放在桌子上,狱警重新为他戴上手铐。走廊的灯灭了。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明白,他有那么崇高的信念。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那痛不欲生的三个月是有意义的。


“这是他写给我的情报……他的代号是Y3,在上面还有两个人。”签字笔在严峫指尖绕了两圈,有些欲言又止,“他......如果下面有人暴露了或者反叛了,都是他出面解决。主要就是做这种收尾工作的。”

“何伟被弄死,一方面是因为他倒卖情报,还有就是因为他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引起警方注意了。不得不除掉他。”江停很平静地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另外,关于走私枪支,王刚昨天应该亲口承认了吧?”

“嗯。没把证据甩到他眼前的时候还死咬着不承认。”过于亮的白炽灯把严峫的面部线条勾勒得更加凌厉,“他说是建宁本地那个贩毒组织威胁他的,要是不把黄槐这口锅扛下来,他就别想活了。”

“那这就说不通了。”江停轻叩桌面,露出一个颇为嘲讽的笑,“实际上是海城那边要压下这件事,披了本地组织的皮来唬他。

“我有预感他们要开始黑吃黑了,但是警方必须在这之前先一步行动。”

严峫抬眼:“为什么?完全可以等几天一网打了。”

“他们开始黑吃黑,造成的伤亡肯定更大。还有你让警察去看两个贩毒组织黑吃黑,虽然我们不需要付出太大代价,但是那感觉非常不爽。”江停难得说了句没有那么理智的话,严峫乐不可支。

“对,非常不爽。”

看似任性的话,实际上也是有道理的。

黑吃黑并不能帮助警方省事,最好是发现的第一时间就去解决,这种事情拖得越久风险越大,等上面通知下来,着手安排围剿两个组织显然更稳妥一些。

“海城那个组织的头儿代号Y1。”严峫抬眼看向江停,“要动手吗?”

“不。我们先去把建宁本地这个先端掉。”江停在传真上勾了个圈,“特洛伊传来消息,他们老大要行动了。”


“全面封锁G市东港口。”严峫身着警服站在客轮前和负责人讲话,发型干爽利落,手里还拿着对讲。

江停换了件长外套,戴上了口罩。咸腥的海风让他不太舒服。

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发现严峫虽然平常看着四六不着调,长相也偏向侵略性和邪气,但是严肃认真起来完全掩盖下去了那点感觉,常年出警的血气和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使他充满了刚硬和压迫性的气势。

“四十分钟前有一条走私船从东南沿海出发。”江停走过去,低声道。

“严队,刚才接到通知,一条由我国G市出发目的地日本的走私船在东海海域爆炸!”严峫的对讲机滋滋作响,警员的声音混着电流声陆陆续续传出来。

“这里江停。一队听令,可以爆破,立即围剿。”江停抽出自己的对讲机低头下令。

严峫一把扯住他:“你疯了,现在围剿?”

江停甩开他的手,冷声道:“线人传来信息,建宁那个组织的头子就在那艘走私船上。”

身边有工作人员急匆匆路过,他们两个就在人群中无声僵持着。

良久,严峫打破了这僵局。

“立即对那艘走私船失事海域进行搜捕,务必给我搜到那个毒贩头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停皱眉:“你怀疑是替身拿来唬警方视线的?”

“特洛伊的消息不一定可靠,或者那个人早对她有所防范。”

一声振动将他们的思绪拉了回来,一条视频传进了江停的手机。

特洛伊:“我一直在派人跟踪这艘走私船,已经在海上打捞到了他的尸体。你们可以突围了。”

视频里是一个被炸的面目全非的人被放在私艇上,手腕上繁复的纹身和难以复刻的特殊胎记可以轻松认出这就是江停他们要确定的目标。“建宁一队听令,进行围剿!”

离G市一千多公里的建宁郊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警队爆破开特制大门,端着枪直取老巢。

这老大属实是个不厚道的,除了自己和大量现金,其他什么都没拿。在毒巢内部特洛伊和警方打了个漂亮的组合,因为她潜伏十分成功,势力早就在毒巢内部根深蒂固,行动也格外顺利。

“解决一个,该下一个了。”深夜,警用SUV在高速上驰骋,严峫单手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

他没听到回应,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江停。

江停闭着眼睛,脸色潮红,呼吸微微急促,本来在大夏天也要穿长袖的偏寒体质,现在额角也渗出了汗。

严峫心神不稳,SUV在高速上甩了个弯,他伸出一只手碰了碰江停的额头:“热的烫手,吹海风吹发烧了?”

江停轻轻“嗯”了一声,烧的晕头转向,已经无意识了。

严峫一脚油门踩到最高限速,下了高速向医院疾驰而去。

“就是受凉了,吊个水再吃几天药就没事了。你是他朋友?”医生抱着病历,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在病床边把吊瓶挂到架子上,问道。

“嗯。”

“这样啊。说实话他身体不太好,有点低血糖和贫血,看起来并不是长期就有的。以前应该是受过什么外界刺激。”

严峫眸光暗了暗。

江停工作性质特殊,保不准曾经出过什么任务被毒贩下了黑手。

不然作为一个一线警察,不可能身体素质不过关。

“谢谢。不过我们在这不能久留,帮我把药开了吧。”

医生看到严峫的警服,颇为理解的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江停估计是烧迷糊了,吊完水严峫想扶他出医院,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扑在了严峫肩膀上。

严峫十分认命的叹了口气,和值班的小护士说道:“劳驾,帮我把他扶到背上。”

江停乖乖趴在他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那我们现在回建宁......”严峫把车座放平,拿柔软的毛毯铺好一个小窝,把江停盖得严严实实,“采取投票制,江队有意见吗?”

江停睡得人事不省,潜意识里应该也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大神经病,把脑袋偏到一边,鼻尖微红。

严峫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伸出手轻轻拍拍江停,像是哄小孩,美滋滋地宣布,“全票通过。”


“王刚交代了吗,关于那个‘明哥’的信息?”严峫大步迈进警局,今天早晨他才驱车赶回建宁,把刚退烧不久还睡着的江停送到自己离这不远的一套房子安顿下来,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出门,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王刚被扣在警方这一时半会出不去,审讯也就没有像审二十四小时就要放人的嫌疑人那么急。

“审不出来什么了,他就说那个人每次见面都是蒙着脸,声音也是刻意压得很低,联系都是对方在电话亭打电话给他。每次的交货地点也不确定。”警员叹了口气。

“但是他说,对方说话有口音,即使特意压低了声音也可以听出来。”

“口音?”

“是那种外国人说中文时候那种别扭的口音。”

——代号Y1。M国人。

——海城。

——蒙面。

严峫狠厉的神色一闪而过,嘲讽似的低笑一声:“玩得真是挺大。”

“继续关着那胖子吧,告诉他再多交代点,估计还能争取个减刑。”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走了。

严峫打开家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江停要出门,他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潮红,眼睛还有些湿润,显然是刚醒就急着走。

“刚醒?头还晕不晕,我买了点吃的。”严峫拎着一个保温的食盒堵在门口。

“不了,我去局里看看,案子什么样了?抱歉我......”

严峫打断他,指了指餐桌,“坐吧,我刚从局里出来,边吃边说。”

“你怀疑王刚的上线就是海城那个组织的老大?”江停皱眉。

“嗯。”

江停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你知道一开始我来建宁是因为什么事情吧。”

“听说恭州最近失踪人口很多。”严峫眯了眯眼,“但是什么风能把你缉毒支队给吹来。”

“因为其中一个失踪人口我们查出她是大毒枭的孩子。”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开始警方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普通的叛逆期离家出走事件,直到警局门口开始有邮寄来的包裹。”狭长的眼尾弯成一个锐利的弧度,“那里面是170g高纯度海洛因。还有一张少女的照片。”

“170g?这么多?”严峫吓了一跳。

“后来我们对这个少女进行刨根刨底的调查,发现她母亲死于吸毒过量,她父亲在她出生那年杳无音讯,已被判定为死亡。她老家的房子被我们掘地三尺,院子底下埋了三具尸体。经尸检都是药物过量致死。除此之外,地下室还发现大量苯丙胺类药物,上面有她父亲的指纹。”

“后来一个经过保密处理的号码多次拨打给警方,每一次的内容都是少女的求救声。对方没提出任何要求,我们甚至连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查出信号来自建宁。”江停颇为头疼,“所以这事牵扯到人口失踪和药品流通,我只能和刑侦大队一起过来一趟。”

至于之前一起同行的那些警员都先回恭州了,毕竟失踪人口过多警力不太够用。只有江停还留在这里协助建宁办案。

“基于最近海城组织在建宁的动静很大,这两件事估计脱不了干系。”

“之前靖屿给的证词还记得吧。”江停把额前略长的头发撩到耳后,靖屿,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海城最近研制出了新型药品......一周内必定有所行动。”

“准备启程去海城吧。”严峫呼出一口气。

江停微微颔首,突然开口道,“谢谢。”

严峫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嘴角勾起,面容带着一丝邪气。

“不客气,江队。毕竟我对你有所图嘛。”

江停没想到他那么直接,不动声色拿起碗放到厨房,严峫看见他本来白皙的耳后红了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呕——”

发现尸体的小伙子看到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捞上来,尖叫之声调秒杀绝大部分女高音,搭配着他那一身嫩黄色的卫衣,这一嗓子活生生叫出了尖叫鸡的气势。

韩小梅虽说跑了好几次现场,看到尸体已然有了巨人观的迹象,还是跑到个角落哇哇开吐。

江停十分体贴的拿了一瓶冰水塞到她手里,看严峫无可奈何一只手提溜着尖叫鸡,另一只手还得和热情似火的辖区负责人握手,自己的手被一双短粗且油光闪闪的手紧紧握着上上下下晃了十几遍,严峫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捞上来的这位仁兄死状还算正常,就是在湖里泡了太长时间已经有点没人样了。

“这案子还破啥了,监控都拍下来了,这人和别人闹别扭,一脚让人家踹湖里去了。”小警员嘀嘀咕咕。

严峫手里的“尖叫鸡”还在坚持不懈地尖叫着,他实在忍无可忍,用另一只手在他脖颈上捏了几下,“抱歉,给你点个穴。”

“尖叫鸡”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惊恐地闭上了嘴。

江停溜达到他身边,“没看出来,你还学过点穴?”

严峫把怂成一团的“尖叫鸡”扔到长椅上,低声道:“假的。”

“这不是不出声了吗?”江停指指小青年。

“上学时候做的眼保健操还记得吧。”严峫面无表情,“第五节不是摁脖颈子后面吗,我摁的就是那儿。”

“至于他为啥出不了声,我估计是被我这气势吓着了。”

江停看着他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连韩小梅听到这玄乎其玄的话都忘了接着吐。

“严队,把受害人推下湖那个人找到了。那天晚上嗑药嗑多了精神错乱,两个人在湖边打起来了,这才发生了意外。

“他说他的药是从海城进的。”


海城基地,江停站在已经被炸的残缺不全的门口。

房间里好几具尸体被刀捅得千疮百孔,被横七竖八扔在地上。一个窝在角落的少女瑟瑟发抖,江停瞥了她一眼,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人。

“嗑药嗑疯了,把别人捅死了自己也凉了。”严峫穿着鞋套,戴上乳胶手套,拿出手机看了检验报告一眼。

“啧,海洛因加氯胺酮,吃不死他才怪。”

地上的男人已经没了气息,他长着一张标准的西方面孔,鼻梁高挺,碧蓝色的眼睛瞪大,脸上还带着未来得及褪去的疯狂神色。

“‘Y1’。”严峫低头掀起他的衣服,果然在小腹处有一个猎鹰的刺青。

江停蹲下身和少女视线平齐,平静道:“药是你配的吧。”

少女惊恐地看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地上男人的尸体,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可听到严峫的脚步声,她突然歇斯底里喊叫起来。

严峫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她不是那种毒贩女儿对警察的怕。

对她来说,警察更是像......

来索她命的人。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两人异口同声。

被Y1囚禁的这段日子,她对加害者产生了依恋心理,默认自己与加害者站于同一立场,对Y1来说,警察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对她亦然。

氯胺酮与其他毒品共用,毒性成倍上涨。

但她为什么要给Y1配致命的药物?

经过指纹对比,药瓶上只有她和Y1的指纹。

“等等......”

少女老家的地下室里,有一张配方就是海洛因和氯胺酮!

江停颇为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Y1不知道哪里听说少女的父亲有新药配方,便想方设法将少女拐到自己身边调试新药,没想到让人摆了一道。

大毒枭早就预料到有人觊觎他的配方,便在地下室写下了致命的配方。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会看到。

少女对这方面知识一无所知,以为所谓新药就是简简单单一混合,于是她根据配方,用海洛因和氯胺酮调出了‘新药’。

但海城内部有大毒枭安排进来的人,药调成之后,他将装有海洛因和氯胺酮瓶子的标签替换掉,以防露出马脚使Y1察觉。

少女没想到Y1吸食后突然暴起,拿着刀把房间里的手下全砍死了,不一会儿他倒在地上剧烈抽搐,没了动静。

少女被吓得不敢出声,躲在窗帘后逃过一劫。

就这样,大毒枭接着自己女儿的手,不费吹灰之力端了Y1的老巢。

后来警方查出Y1不仅贩吸,还非法买卖人口。

恭州那些失踪人口都是他拐跑的,大多数是底层社会闲散人员,被他反手卖去挖黑矿了。

一周后,少女在看守所用床单上吊自杀了。

“她和加害者共情,认为警方是敌人,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表现。现在在她认知中庇佑她的人也死了,她自然认为自己也活不成。”江停淡淡道。

“毕竟人是可以被驯化的。”

至于那些打给警方的电话,实际上是Y1试图拿少女钓出大毒枭的下落,因为有传言说大毒枭现在蛰伏在建宁。

他手伸得长,如果警方得到消息,大毒枭不可能不知道。

却没想到人家不仅沉得住气,而且早在暗中摆了他一道。

Y1就是“明哥”,接近王刚只是为了发展到何伟,因为他想通过威胁何伟要到更多建宁组织的情报。没想到刚联系上不久,何伟就死了。

建宁的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江停眸子里的光却暗了暗。

路,还很长。


“来来来,敬江队一杯!”表彰过后,严峫江停就被拉着庆祝去了,长时间的连轴转终于结束,大家紧绷的神经可算是放松下来,一堆人喝得又哭又笑,累了就找个地方一趴睡着了。

江停醒的时候还晕晕乎乎,他酒量不太行,作为这案子的功臣又和严峫被灌了不少酒。好在严峫酒量还算可以,饭局散了叫代驾,扶着被灌的人事不省的江停回了房子。

脑子里破碎的记忆怎么也拼不起来,江停下意识抬手揉太阳穴,却被手指上的东西硌了一下。

那是一枚银戒。

江停的脸“腾”一下红了。

昨天严峫喝上头了,当时哐当往下一跪,扯着江停就往他手上套戒指。

江停鬼使神差没拒绝。

韩小梅激动的叫声差点把饭店房盖掀了。

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戏剧化,双方都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在庆功宴上莫名其妙把婚订了。

更戏剧化的是,江停记得严峫当时是双膝下跪。

想到这,头更疼了。

严峫见他走出房间,手上还套着那枚戒指,面露尴尬。

“那啥,昨天是真喝迷糊了,戒指我一直随身带着的本来想找个浪漫点的地方,没想到......”他欲言又止。

江停嘴角抽了抽。

没想到喝多了直接双膝跪下求了。

两人面面相觑,自认谁都没脸去市局了。

“坐下吃饭吧。”严峫替他拉开椅子。

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抱了抱他。

严峫愣住,江停在他耳边蹭了蹭,低声道。

“戒指我很喜欢。”

炮声齐响,百花齐放。

于是严队美滋滋吃完了一顿饭,打电话把一直没休的年假请出来,迅速收拾好两个大行李箱跨出家门,拽着江停就开车去恭州了。

美其名曰,回媳妇儿娘家看看。

江停笑骂他一句,紧跟着他出了家门。

房子里没关的电视播放着早间新闻。

“今日凌晨,恭州市城郊发生一起杀人案,死者男,27岁,后脑被子弹击穿,体内检测出新型药品成分,目前案件正进一步调查......”


一些叨叨叨:

因为一些du品俗名过不了审我就换成了学名,下面有说明。

海洛因致死量0.12g—0.15g。

江停发烧那段用了不死者的梗。

氯胺酮和多数du品混用都会增强毒性。

吉川线,受害者被勒住脖子时激烈挣扎双手抓挠在脖子留下的竖直痕迹,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看过柯南的应该有点印象。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被挟持过程中对加害人产生依赖情感,获救后仍会为加害者求情。因为一起发生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银行抢劫案中受害者表现出此特征,因此得名。产生条件是要让受害者认为自己只有依附于加害者才能活着,自己活着是加害者的仁慈,在这期间加害者不能做对受害者有人身伤害的行为。

甲基苯丙胺(bingdu)和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MDMA,yaotouwan主要成分),两者都属于苯丙胺类药物。后者是前者配制过程中的衍生品,应该是可以混吸的,我不太确定。这种入门级毒品都是剂量逐渐增大最后直至无效,到后期瘾君子使用剂量大到离谱也几乎感觉不到快感。所以少年递给何伟2ml海洛因的时候,何错误认知2ml是正常剂量,死不了人。

吸毒特征之一,有暴力倾向或自杀倾向。

东莨菪碱是晕车药主要成分,我主要是闲的才写上。破云第一个案子就有提到过。家里人有从事医学相关的,给我拓展了一个叫山莨菪碱的,好像和东莨菪碱功效差不多,有缓解平滑肌痉挛的作用。

自行戒毒不是不行,但是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毕竟戒毒的滋味可比戒烟戒酒难受多了。有的人借不到钱吸毒还戒不了,干脆就跳楼了。但据我一个朋友说她家之前有个认识的人吸过甲基苯丙胺但是对那玩意没瘾,我对这方面不是太了解,所以真实性不可考。

趴桌睡觉起来时候脸真的是软软热热的,不信可以自己醒了之后捏捏。

已经尽量不ooc了,看不惯可以,别找我茬。虽然我感觉逻辑依旧很薄弱,但耗的精力和时间确实不少。我逻辑图都画了好几张。

主要思路就是一个案子扣一个案子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更多线索指向一个答案,所以好几个案子的综合最后就是为了把两个毒巢一窝端了。

这次没太注重写感情线,感觉案情更有意思点,所以最后那段确认关系就写的比较突然,还是把目光放在破案上吧。

另外加一句结尾严峫醒的比江停早所以提前起来的,他俩睡一张床来着。

文中涉及专业知识多数来自百度。有不妥的地方我会改。

提建议可以,但麻烦客气点,我接受建议不接受批评。

暂时就想到这些,如果以后想起来我再在评论填上。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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