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昀Melonsoda

Wish upon a satellite.

【严江】仰光

☆1.75w+ 破案向

☆ooc是我的幸福是严江的

☆逻辑性不强 较真就你对

“xx小区一间出租屋内发现一具尸体。”严峫站在门口吐了口烟,“已经确认身份了,殷驰,男,十八周岁,刚参加完高考。”

他掐了烟,穿上鞋套刚要走进屋子,一个少女被警员带了出来,她眼神充满戒惧,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严峫嗤笑一声,扯上手套,大步走了进去。

少年的尸体已经从绳子上解了下来,脖颈一圈青紫色的勒痕清晰可见,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那条连衣裙对青春期正窜个子的男孩子来说还是太短了,本来设计的能遮到女孩膝盖下的裙摆,只堪堪遮住了他的大腿部。

好几页遗书散落在地上,严峫弯腰拾起扫了一眼,大多是表达对世界的憎恶,以及自己如何当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最后却被这个邪恶世界残忍扼杀的小白花的。充满了青春伤痛的意味。

严峫把几页纸收进证物袋,接着往里走去,他蹲下身查看少年脖颈上的勒痕,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严队?”

他轻轻拨开少年脖颈处的绳子,“你看,勒痕和绳子宽度不一致。第一条勒痕是较细的绳子造成的,第二条才是这条麻绳。而且细的勒痕颜色很深,粗的看起来就浅了些。仔细看,这两条勒痕的痕迹,绳子的编法和走向都不一样。”

“您是说,那条细绳才是致人死亡的真正凶器,上吊那条粗麻绳只是迷惑人的幌子?”跟着他的实习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严峫:“要压制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的反抗并将他勒死,用的力度肯定不会小,这就是为什么第一条勒痕明显较重。而伪装只是把人吊上去,即使坠着尸体留下的痕迹也不轻,那所造成的勒痕深度也远比不上把人勒死的深度。”

他拍拍手,站起身,问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

“啊,是她报的警,她说那是他同学,今天来他这里拿东西,结果就发现他在家上吊自杀了。她把尸体放下来,就报警了。严队,那这么说,小姑娘的作案可能性不大?”

严峫似笑非笑,“那你们在哪发现的她?”

“......我们进来的时候她躲在床底。”

“告诉我床在哪?”

“......离尸体一米处远。”

“很好。”严峫打了个响指,虽然因为手套隔着没打出声——“那么,让我们来设想一下,当你来到同学家的时候,一进门就发现他上吊自杀了,那双动人的大眼睛还炯炯有神的瞅着你,你第一反应不是尖叫然后转身开门快跑,而是从容淡定把死人放下来,然后钻进他脚边的床底下掏出手机报警?宝贝,到底是你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听你严哥一句话,不要把你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单纯当成显你个子高的没用道具好吗?”

小实习生直接被他气哭了,旁边搜查现场的警员没敢吱声,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到警局实习,摊谁也别摊上严峫。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江停臂弯搭着风衣,衬衫袖子微微挽起,手抵在唇边,因为破败楼道的陈旧气味轻轻咳了几声。

“媳妇儿你怎么来了?”严峫收了那副挖苦人的表情,匆忙摘了手套就迎了上去。

自从江停以顾问身份和警队侦破许多大案后,市局就给了江停专聘的身份,可无阻碍进入现场,按编制内人员看待。

“刚下课,收到局里通知就想着过来看看。”他把风衣递给严峫拿着,也没打算进去,就站在门口,“不是上吊自杀吧?”

“神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停瞥了一眼,十分平静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严峫:“......”

他欲盖弥彰低头拉起江停的手帮他戴上手套,“你进去看看。”

江停大步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良久他顺着少年身上的连衣裙,手指轻轻在缝满蕾丝的领口处拽出一根长发。

“这根头发拿回去鉴定吧。”

“凶手就在不远处。而且那根细麻绳还在身上没被销毁。”

“勒死被害人的那个?”

“不,我说的是真正的‘凶手’。”江停向门口望去。

小姑娘手里死死攥着手机,依偎在女警员的身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就那么看着江停,两个人视线交错,她眼底弥漫着怒意和不安。

而江停只是平静地回视。一截绳子从少女的袖子里掉出来在半空中坠着,他突然轻笑出声,带着胜利者般的轻蔑。

少女匆忙间把袖子往后藏,但为时已晚,伴随着咔哒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扣在了她的手上。

“带走。”严峫冷声道。


“被害人的基本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深入走访调查了。”严峫落座,一份报告静静躺在桌上。

“殷驰家境殷实,父母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他还有个弟弟叫殷鲸,自幼体弱,所以没在学校读书,一直都是聘家庭教师在家教学。”

“那个小姑娘说自己叫张莹,孤儿。我们查了查,真有这个人,但不是她——确实有人拿这个名字给她伪造了一个身份,但是手段太过拙劣,一扒就扒出来了。本名叫付源,家里条件也不差,是个骄矜小姐。”

严峫听了,笔在手里转了个圈儿,用笔杆轻敲几下桌面。

“现场搜查发现什么了?”

“这出租屋起码得租了三个月了,合同那里写的是殷驰,房间里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经鉴定是付源。”

严峫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姑娘脑子有泡?”

几个警员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向严峫投来十分肯定的目光。

毕竟这小姑娘从一开始说话就漏洞百出,被江停看了一眼就把作案凶器给吓出来了,伪身份脆的跟张纸一样一戳就破,撒谎都不知道往圆了说。

实在不行就别说话了,偏偏装害怕她也装不会,录口供的时候那个语气跋扈骄纵,很难让人不想给她一耳光。

“让我猜猜,这姑娘成绩不算突出,校档案里的小黑点倒是不少,打架斗殴迟到早退谈对象,但是没闹出过什么大事,脾气不算好,没少欺负过同年级学生,是不是?”严峫摸了摸下巴。

警员们集体震惊,“老大你说的一点不差。”

“过奖。”严峫不动声色,稳稳当当回答道,“鄙人在市井街头和小流氓打架斗殴那些青春年华里,没少见着这样的奇葩。”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言归正传。”他又拿笔杆敲了几下桌面。

“卧室里的灯不太对劲,是老式的煤气灯。这种灯不需要小区的集体供电,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而且距监控来看,殷驰近三个月都没出过门,三餐都是外卖解决的。反而是付源经常出门。”

“‘煤气灯效应’。”一直坐在座位上看报告的江停突然出声,他伸手将照片拿到自己眼前,凌乱的出租屋房间里一盏煤气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央,昏暗的灯光使得整个房间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照片在指间翻转,漂亮的旋了一圈最后被轻轻放在桌上。

“幕后黑手估计也被这姑娘的智商搞怕了,别人玩心理操纵好歹也就是套公式,她这个能力真就只能完全照搬了。”江停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会议室的冷气他有点受不了。

“‘煤气灯效应’又称‘煤气灯探戈’,英文名gaslighting,最早起源于1938年的话剧《煤气灯》,被首次关注是20世纪初据其改编的电影《煤气灯下》。”江停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缓缓道,“该操纵中分为操纵者和被操纵者,操纵者gaslighter,扮演凡事都正确的角色,保持自我认知且掌握权力,另一方被操纵者总让操纵者去定义自己的世界,对生活过度理想化,期许得到前者的认可。”

“电影中男主每天离开家时屋子内的煤气灯就会变暗,而当他回来的时候就会变亮。女主角多次向男主说明这件事,男主只是重复给她灌输‘那是你的错觉,你生病了,我才是对的,你要听我的,因为我绝对正确’的思想,一段时间后女主角开始陷入自我怀疑,极度缺乏对自己的不信任,丧失自信迷失方向。这就是典型的心理操纵,操纵者潜移默化去摧毁被操纵者的自信心,引起认知失调或认知偏差。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严峫皱了皱眉,“PUA?”

江停淡淡道,“可以算是PUA的鼻祖。但凡殷驰有点基础知识,他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那么明显的一个煤气灯都察觉不出不对劲,换谁也没办法救他。”

“另外,付源袖子里那段绳子检测出了人体皮肤组织,经鉴定是殷驰的DNA。”警员小心翼翼开口道。

“没有别人的?”

“付源剐蹭过绳子表面,但殷驰的最为明显,尸体的双手手掌也都是用力扯绳子被刮出的血痕。颈部没有吉川线。裙子和尸体多处也都发现了付源的指纹。”

“没有吉川线......难道真的是自杀?”严峫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照片,“确实,不排除自杀的可能。人在保持坐着的状态下完全可以用绳子勒死自己,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殷驰颈部没有吉川线。”

“付源利用心理操纵使得殷驰用细麻绳自杀,在他彻底断气后把细麻绳藏到自己袖子里,把尸体拖到房间中央,再将粗麻绳绑到天花板上用力拉扯制造出天花板和绳子曾被重物拉扯的痕迹,接着用粗麻绳在尸体颈部勒出勒痕做出上吊自杀的假象。模仿殷驰字迹写一封遗书放在旁边,这样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一个小姑娘就能顺利伪造的自杀现场就成功了——至于为什么不是让殷驰坐着自杀后就放着不管直接报警,”江停拿起杯子抿了口白水,“试想,一个刚高考完家境殷实且有暗恋对象的男生,会有那么丰富的自杀知识吗?一般人都不知道坐卧也能自杀吧?而付源还不能暗示太过明显,被操纵者心思敏感,稍微一个失误让他们察觉到不对就会功亏一篑——”

“所以殷驰自杀时付源是一步步引导她的?”严峫反应奇快,“她一开始让殷驰做那些举动时,殷驰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江停点了点头,“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他气若悬丝时突然醒悟,但是血液循环已经开始被阻碍变缓,他用尽力气也只是把自己放在脖颈上的绳子往下拽了一点——然后付源伸出手,只需轻轻用一下力。

手无力地砸在地上,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了一个诡异的,点着昏暗灯光的出租屋里。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抱着兔子玩偶的小少年坐在床边,他的腕骨十分突兀地支着手腕那层薄薄的皮,白皙的手背上布满蓝紫色的血管,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针孔,还贴着刚输完液止血用的创可贴。

“我哥哥走了,我也很难过......”少年抬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眶,“他对我很好,我们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矛盾。”

韩小梅坐在他旁边,心疼地轻轻拍拍小少年的肩。

“你哥哥高三下学期学习突然突飞猛进,这方面你了解什么吗?”严峫拿着一张殷驰的成绩单,殷驰的成绩很优异,市重点高中前二十名。

可是他高三上学期还徘徊在七八百名左右,就算他突然醒悟开始努力,那也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我不太清楚......”殷鲸拼命摇头,抓紧了手里的兔子玩偶,良久才犹犹豫豫开口,“爸爸妈妈好像给哥哥买了一种药吃,自从吃了那个药哥哥总是学到很晚才睡觉,他也不打游戏不出去玩了,而且睡得那么少,他每天还都很有精神。”

江停和严峫对视一眼。

严峫向门外走去,身后韩小梅还坐在殷鲸旁边陪他说话,但是她也没注意到,当严峫江停离去时殷鲸眼底那一丝厌恶。

“节哀。殷鲸说殷驰备考期间服用过药物,两位知道这回事吗?”严峫下了二楼,殷家夫妇因为警察的到来,一直惴惴不安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女人从刚听到死讯的崩溃中勉强脱离出来,但还是止不住流眼泪。旁边沉默寡言的男人也红着眼眶,手搭在妻子的肩上安慰着。严峫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隔着一张茶几,把成绩单推到他们面前。

“对对,这孩子备考时候我们被人介绍买了点药给他吃......”男人低着嗓音回答道。

严峫一听警觉起来,“什么药?”

“是那段时间家长都争着买的药,他们好像叫它‘聪明药’。一开始我们没敢买,听着太玄了,后来殷鲸说他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药的介绍,有安神的作用,正好那段时间殷驰有点焦躁,我们就买了试试。”

严峫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然后呢?”

“药买回来后殷驰就按剂量服用的,我感觉焦躁的情况没怎么改善,就想着不给他买了,结果孩子又找我让我接着给他买,说那个药对他来说好处很大。”

“我没多想,那些家长都给孩子买这种药,都没出什么问题,还有家长说,国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都吃这个。就放心买了。”

严峫:“高考完就停药了?”

“停了,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殷驰成绩涨的那么快,过了一段时间看起来没什么副作用,但是他高考后还要买,我看他急的不行,怕是什么上瘾的药,就给他停了。”男人攥紧了妻子的手,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警官,我们孩子的死和这个药有关系?”

严峫没吭声,从衣兜里掏出烟盒,转向男人,“不介意吧?”

男人掩着巨大的悲痛,连连摆手。

严峫把烟点了,烟头在他指间一明一灭,“那个药盒上面都是英文?”

男人点点头。女人的眼泪打在皮质沙发上,她透过凌乱的头发用朦胧的泪眼看着严峫。

严峫笑了,把还剩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殷先生,如果我没猜错,那些药盒你再也没见着了吧?”

男人愣了一下,紧接着点点头。

那些药到了殷驰手里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药盒,购据也一并被要走了,后来家政阿姨帮忙收拾屋子或者他进入他儿子的房间,都再没看到过那些药盒的影子。

妻子收拾遗物的时候所有的抽屉都打开了,也没有。

“不出意外,您手机里相关的聊天记录也都被人为清除了。”严峫抬手示意他看看手机,待男人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时,的确发现那些购药的记录都消失了。

他惊恐地抬头,严峫叹了口气,“还记得药盒上的英文吗?”

“记、记得一点,”男人艰难地回想着,“M、e、t、hy......”

严峫往上看了一眼。

江停手搭在二楼的复古雕花栏杆上,从这个角度可以将大厅一览无遗,殷家夫妇说的话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Methylphenidate,利他林。”严峫收了脸上的笑意,“你从药贩子手里购买他们走私的禁药,也属违法行为。”

殷家夫妇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就又被打了当头一棒,怔怔地看着严峫,严峫只是毫不犹豫起身,“刚才你说殷鲸和你说它有安神的作用?别开玩笑了。来人,把殷鲸给我带回局子,查他和殷驰的房间!”


“严队,张莹的履历我们查出来了,确实有这个人,但是三年前被记录在案,已确认死亡。”

“接着说。”

“张莹户口在建宁农村,家境贫寒,祖上三代都是农民,她本人初中毕业就进城打工了,三年半前报过失踪,派出所给挂了失踪人口,紧接着就没消息了,我们去走访才知道,她三年前就死了,没人去给开死亡证明,最后还是派出所给登记在案的。”

“没人给开?”严峫听后皱了皱眉。

“母亲生她后产后抑郁跳河了,父亲在她上小学后就不知所踪。现在我们也没追查到相关信息。唯一抚养她的外婆也四年前去世,亲戚基本断绝了来往。”

旁边的女警似乎不忍心听下去,低头来回翻着档案。

“死因?”

“还在查。派出所说发现尸体的时候都腐烂到看不出人样了,没尸检。”

一个无依无靠只有初中学历的小姑娘,一个人到大城市漂泊,最后死在自己家乡,死都无法做到体面的走。没人知道她生前经历了什么,没人想知道她生前经历了什么。她的死因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对任何人来说她的生命都没有特殊意义,尸检也只会被人看成浪费资源。

严峫叹了口气,即使当了这么多年刑警,遇到这种事他还是不能冷漠看待然后去接受。

“顺着她以前的人际关系查,殷鲸那边呢?”

“曾经和一个备注‘哲’的人联系过,用的不是他现在的手机,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都删了,技术组那边正在修复。”江停推门而入,“刑侦那边在殷鲸房间找到了利他林药盒的碎片,还有殷驰送的不少礼物。其他的还在搜。”

“我去催一下技术组那边。”坐在一边的女警见江停来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殷驰送殷鲸礼物?”

“嗯,有十几件,附赠的卡片上写的几乎都是赔礼道歉的话。有些语气特别重,都是殷鲸不原谅他他就不活了之类的。”江停把玻璃杯圈在自己手心暖手,“大大小小什么礼物都有,毛绒玩偶,手机,小说,还有标记好了密码的银行卡。”

“另外,殷驰不是殷家的亲生子。”他垂下眼,“殷驰是殷庭多年战友的儿子。战友牺牲了,他的父母年迈照看不了孩子,孩子母亲也因为承受不住痛苦紧跟着自己丈夫走了,殷驰就被殷庭接到了身边养,后来殷家夫妇才有了殷鲸这个亲生子。”

“殷家对殷驰诚心实意的,他的账户从来没缺过钱,殷驰开销不算太夸张,充其量也就是和同学朋友出去唱歌包夜花的多些,但是近三个月开销大幅度上涨,好几张卡都透支了,消费记录多是奢侈品。”

严峫看着面前电脑上的监控记录,付源从一家高奢专柜走出,转头又进了另一家消费水平差不多的,大约半个小时,手里袋子多了好几个。严峫暂停将画面放大,发现几乎所有袋子上的图案都是主打高奢的品牌logo,其中就有他常去的一家手表专柜,那里最便宜的表也要六位数起。

“已经查了,殷驰的卡消费时间和付源出现在这条商业街的时间吻合。”

“付源家境不差,也算是个大小姐,但和殷家比起来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殷驰账户大额消费这段时间恰好是她对殷驰施行操纵的时间段。”

“我才不信她,或者她背后那个人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买奢侈品那点钱。”严峫听了,正了正自己手腕上的表,挽起袖子,“我去趟审讯室。”


“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我在这儿坐的腿都没知觉了,你们警察这算虐待目击者!”付源本来像没了半条命似的瘫在审讯椅上,见严峫进来又生龙活虎起来,中气十足地嚷嚷道。

“哟,看付大小姐还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我还能审你一会儿。”严峫不紧不慢在她对面坐下,“我挺不住了还有别人来替我,时间多的是,我们轮流陪你,看看付大小姐到底能不能把这双腿坐残废。”

“你......”付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不可思议,大概是没想到警察说话能这么不客气,“你有没有点职业素养?”

“我还怎么有职业素养?大小姐,我的耐心一开始就被你耗完了,你油盐不进不配合调查撒泼耍赖,我没动手还不能说明我有耐心?我是警察,不是卖笑坐台的也不是讨好你的那些小弟,OK?”严峫拿笔杆点了点桌子,收了插科打诨的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付源,你爸妈现在就在外面等你,只要你不说实话,再给我玩装疯卖傻,可就不是审讯室喝茶这么简单了。心理操纵和利他林的事儿,你当警方查不出来,只能凭你一张嘴给线索?”他语气冰冷,说出的话也让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耳挂的通讯器传来江停的声音,“小女孩胆子小,拿利他林诈她。”

“付源,走私,非法贩卖利他林这类国家明令禁止的禁药,少说也这些年起步,你才十几岁,就这么着急进局子?”严峫伸出几根手指在她面前晃晃,“你知不知道监狱里是什么样?你知不知道多少公安系统的实习生没等转正就牺牲了,是为什么?他们进监狱当狱警实习的风险可不低。隔着栏杆尚且出人命,当你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同处一室时会怎样?即使我国监狱系统再完备,但到了里面谁能保证你的百分百安全,谁会顾你的死活?”

紧接着他嗤笑了一声,“我看你一天活蹦乱跳的,肯定没过够这好日子,让你说点实话就那么难?还是你认为瞒住那个人的价值远高于你的人生?”

付源再怎么跋扈,再怎么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到底也是个没染指过社会的小姑娘,听了严峫的话她止不住发抖,手死死攥着椅子。

“我不知道......有一天半夜我从酒吧出来,想抄近道到大街打车回家,刚拐到一个小路就被人拽住了,那人力气很大,把我拽到一个角落,我下意识想跑,结果他就把我绑上了。”

严峫轻抬下巴,“接着说。”

“那人和我说,有笔生意,我要是做了能得七八位数那么多钱......”付源捂住脸,“千八百万......我没见过那么多钱。那段时间我刚好缺钱,去酒吧也是和那帮朋友借钱,我借高利贷买了一个高奢品牌的包,当时看利息不算太离谱,我就想着下个月生活费到了就还上,结果正巧赶上我爸妈经营不善,公司亏损严重,我的生活费被缩减到原来的五分之一......那笔钱我就还不上了,连本带利越滚越大,我真的没办法......”她逐渐带上了哭腔,“这时候那人和我说能挣钱,我就信了。他让我控制殷驰,我没接触过这类,他就一步步告诉我,我用了好几个月接近殷驰和他熟悉,就在殷驰彻底信任我的时候,我爸妈的公司......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她说到这,猛地意识到什么,冷汗顺着脸颊淌进领子,眼神惊恐。

“那人告诉我殷驰他父亲在给殷驰买‘聪明药’,我的任务就是让殷驰答应,让他自己服用那个药。”付源咽了口水,“能把冷气调一下吗,我有点冷。”

“为什么单单挑中殷驰?”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殷家有钱吧。但是我听到那人电话对面有人说什么‘他自作自受’,不知道说的是谁。”付源胆怯地摇摇头。

“这么说,你接触到那个人是在高三下学期开学前,我查了你的购买记录,你购进那个包的时间恰好也是在寒假购入的,时间相差不到一个半月,对吧?”

付源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接触殷驰是从高三下学期开始。而真正开始对他实施心理操纵,也就是搬进出租屋,是高考完的事情。”严峫沉思半晌,拿起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你管那个人叫什么?”

“他让我叫他‘导师’。”

“我爸妈的公司好转就是在高考前一个半月,那时候我想我还得起钱了就不接这个活儿了,结果‘导师’把刀抵在我脖子上,说我要是不配合就杀了我。”付源说到这,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进行,直到他打电话告诉我‘该收网了’,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说,你该杀了殷驰了。”

“我当时真的蒙了,我说你疯了吧,他告诉我,如果死的不是殷驰,就是我。与此同时,我的账户显示到了七百万。我就......我就操控殷驰勒死自己,他最后开始挣扎,我就伸手帮了一下......”付源崩溃大哭起来,她撕心裂肺喊道,“我真的不想杀人!死的不是姓殷的就是我!”

严峫沉默着起身离开,江停摘下耳机,留下少女一个人在审讯室神经质地嘶吼哭喊。

“口供、物证都有了。下通知吧。”严峫靠在走廊点了根烟,“教唆杀人最后演变成故意杀人,这都什么事儿啊。”

江停缓步走到他身边,“严峫。”

“怎么了?”严峫转头看他。

“付源的十六岁生日,”他语气里难得带了些不平静,“就是她杀害殷驰的那天。”

严峫瞳孔一震。

虽然已满十四岁和已满十六岁故意杀人均需负刑事责任,但这是不是卡的太准了些?

就像是一层无形的保险,将幕后推手牢牢保护在暗处。

付源父母还在大厅满怀期望等待,可他们再也见不到自己女儿从里面走出来了。


“殷驰曾经非常厌恶殷鲸。殷家的家政阿姨说,殷驰多次借着殷鲸身体不好的理由亲自给他煮梨水,不许任何人在场。”

“殷鲸喝了几次,就告诉殷家夫妇自己头晕,呕吐,最后医院给开了一些助消化和安神的药。”

“后来殷鲸察觉到殷驰给他煮的梨水不对劲,他就没喝送去检验,发现里面有剂量非常小的毒药,按照这个剂量服用,一次两次不会有什么大碍,可长期饮用会致死。”警员自己说到这都吸了一口凉气,“这什么仇什么怨啊。”

21世纪了,居然还有玩手足相残的。

“那就解释通为什么殷驰给殷鲸送礼物道歉了。”经过这么一顿折腾,已经是晚上了,江停慢悠悠拿木勺送了一勺鳗鱼饭到嘴里,严峫在旁边唏哩呼噜吃泡面。

江停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在他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吃掉。

严峫笑了,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你就隔碗香。”

江顾问板着脸接着吃饭,一小块脸颊被严峫掐得微微泛红,竟然有了点委委屈屈的感觉。

旁边的警员默默转头,表示受不了一万点暴击。

“那也不至于道歉的话说得那么重吧?‘你不原谅我就不活了’,这不像一个青春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说出来的话。”严峫皱了皱眉。

“你仔细看他写卡片的字迹了吗。”江停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饭,盖上木盒,心满意足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对比了他平常记笔记和写卷子的字迹,虽然都很凌乱,但是卡片上的明显更潦草,用的力气也更大,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恐惧驱使他那么写一样。”

“只能接着查了。”严峫道。

“先把殷鲸放回去吧,我看他身体确实不太好,这一下午咳嗽得挺严重。通知殷家这段时间别离开建宁,要配合警方调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个小少年不简单。

“严队,技术组那边出资料了。”

“说。”

“殷鲸在今年二月开始和备注为‘哲’的人联系,通话均为三分钟左右,这个人不太好查,号码和IP地址全都是从国外转回来的,有好几层加密,想破解至少得两天往上,这还是省里能给派来专家的情况下。”

“刑侦传来消息,在殷家客房大床下发现大量利他林和阿德拉,皆为新品未拆封。”

“指纹鉴定做了,药盒上只有殷鲸的指纹。”韩小梅在严峫开口前抢先一步开口道,“殷鲸目前在市立医院住院,已经下达明令了,非特殊原因不可出建宁。”

严峫本来要开口呵斥她莽撞的话立即拐了个弯儿咽回肚子里,然后自然而然向她憋出一个微笑。

韩小梅受宠若惊,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以示抚慰。

这就方便多了,之前严峫吩咐的不许殷家出建宁“配合警方调查”到底是仗着自己的职位唬人,殷家夫妇有点法律常识就会知道严峫即使是个支队长,但没有明令下达,他的话形同虚设。但现在殷鲸这件事往外一挖,上头的文件下来,那他们不准离建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也就有更多时间供警方调查,更多证据来不及被销毁。

“殷驰尸检结果显示他体内含有大量利他林成分。”江停敲了敲桌面,声音将严峫从沉思中拽了回来,“那就说明在殷庭给殷驰停药后,殷驰仍自行购置利他林。那为什么他的账户没有任何扣不上的支出?没有转账,没有提现,近三个月的支出只有付源购买高奢品的记录。”

“上瘾了?”严峫回过神,“小高,你去查查付源和殷鲸的账户。”

“我已经吩咐查完了。”江停难得挑了一下嘴角,他伸出手将桌上的一份档案放到自己面前,“付源的账户这三个月没有任何支出,只有殷驰死的那天进了七百万,汇款人还是很谨慎,一时半会查不出来,殷鲸的私人账户不是他的名字,是一个叫‘张行’的名字,应该是他未满十六周岁不能申请,找人代开的。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有六位数的支出,但是,我们在殷家客房发现的利他林和阿德拉的数量,和这个账户所支出的对不上。”

“收据上标的数量和实际数量也不一样。所以殷庭在给殷驰停药后,是殷鲸继续给殷驰供药?”严峫看着那份报告。

“不,准确来说,是殷鲸一直在给殷驰供药。”江停抬头,沉静的眸映满了严峫的影子,“殷鲸就是殷驰一开始吃利他林时,供药的那个人。只不过期间过了殷庭的手,上了一层掩护。”

“等等,你刚刚提到一个名字,‘张行’?”严峫摁亮自己的手机,韩小梅给他传了一份调查报告。他打开后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怎么?”江停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张莹的亲生父亲找到了,就叫张行。”

偌大的办公室,两人面面相觑,紧接着看向档案上贴着的照片。柔柔弱弱笑着的小少年,在白炽灯的灯光下,竟也有些诡异。


殷鲸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在一边守着的殷庭递过去一杯温水,他摆摆手拒绝,摊开手帕,雪白的帕子已经染上了血。

“哎呦,爸去给你叫医生。”殷庭起身,又被少年拽了回来,他虚弱地笑了笑,“不要紧的,爸,我去洗手间洗一下手帕。”

“付源已经进去了,接下来怎么办?”关上洗手间的门,殷鲸拿出藏在袖子里的袖珍通讯器,压低声音说道。

“你现在被警方盯着呢,谨慎点。付源那边我有办法解决。”通讯器的绿灯亮了亮,殷鲸缓缓平复了情绪,“那批利他林被警方收缴了,你交货的时候确定没留下纰漏吧?”

“放心,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你忍耐几天,回头会有替罪羊来帮你解围的。”对方的声音中带了些戏谑的笑意。绿灯熄灭,殷鲸把通讯器收好,掩饰性地提高音量咳了几声,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帕。

当他走出洗手间时,眼睛却瞟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人。

付源正坐在病床床边,把玩着利他林的药盒,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批利他林和殷鲸没有任何关系。”严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殷鲸那个所谓的个人账户,所有的汇款和存款都不是在本地银行进行的,技术组通宵查出来殷鲸的手机里有被删除的威胁短信,短信大抵都是让殷鲸帮忙藏匿利他林,IP地址查出来后我们派队去查,居然真的查出了一个走私团伙,他们的账上利他林的数量和殷家客房那批的收据上标的完全吻合。”

他强压下怒气,“这么一来给殷庭供货的也压根就不是殷鲸,他只是被人拿生命安全威胁来藏匿药物。这个团伙硬撞在了所有警方怀疑殷鲸的点上,让所有能指控殷鲸的证据都成了笑话,就像是......”

“替罪羊。”江停没什么情绪波动,“严峫,你要想明白,这一切都太蹊跷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一个轻而易举发现的证据,太顺理成章了。就像是有人把一个个替罪羊推到你面前让你快点结案。”

“严队!”韩小梅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因为用力过猛门狠狠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巨大的声响回荡在走廊里,严峫皱皱眉,“韩小梅你要是不想干了就出去!”

韩小梅扶着门大喘了几口气,“不是,是负责羁押的相关人员让我来通知您——”

“付源越狱了。”


“昨晚凌晨一点三十七分,嫌疑人付源突然失控,持枪射伤一名狱警,已送往医院治疗,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付源越狱后跑出看守所大门,外面有同伙接应,车型为普通黑色大众,对方十分谨慎,走的都是没有监控的小路,派队去追暂时没有消息。从付源持枪到她得到接应,总共不超过三分钟。”

“其他的狱警呢?铁锁和大门她怎么打开的?”严峫一拳捶在桌子上,他仰头灌下半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才冷静下来。

“大部分狱警都紧急出调到嫌犯运送任务上了,留下的没有几个。看守付源的中弹,铁锁被她直接拿枪打坏了,巡逻的狱警被人迷晕了,我们到场的时候还没醒。事发太突然,对方也显然有周密的计划,把时间点都摸好了。”负责人叹了口气。

江停一直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错综复杂的逻辑图,在“张行”这两个字上画了一个红圈。


“现在我是在逃嫌疑人,离死刑只差一纸诉状,再怎么样我这辈子都毁了,这是你的目的吗?还是说我只是你杀死殷驰的工具?”少女压抑着要喷薄而出的怨气,眼眶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十分执拗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嘘。是你选择走到这一步的,怎么能怪我呢?”男人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他烫了壶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把一杯热茶推到付源面前他才开口,“如果我的目的是毁了你的人生,那我何必帮你逃出来?而且你有什么价值让我如此大费周章?”

被人寥寥几句贬到一文不值,付源气到涨红的脸微微泛白,但最后只能低声哀求道:“殷驰已经死了,你还要我做什么?我没几天好活了,别折磨我了,算我求求你。”她无力地抓着男人的衣角,失去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只有泪水决堤一样打在瓷砖上,碎成点点光亮。

“别哭。我不喜欢看别人掉眼泪。”男人淡淡道,“你现在身背着人命,非法持枪,袭警,越狱,付源,你还记得你原来的样子吗?”

他这句话就如一记重锤,敲醒了少女因恐惧和愤怒而懵懵懂懂的心,她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花一般的年纪,优渥的家境,成群的朋友,一点就炸的脾气,逢年过节就收到男孩子送的礼物,嘴上抱怨学习压力大手上不耽误打游戏,就是简简单单高中生的样子,只不过相比于普通人更加放纵一点罢了。

现在呢?疯子一样的披头散发,充斥着怨恨的扭曲内心,身背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拿起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武器,对着人民警察开了枪。

不过短短几个月光景,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抬眼望向似笑非笑的男人,声音神经质般无常转变,十分轻柔地开口询问道:“我要做什么?”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将殷鲸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警方闯进殷鲸病房时,只见殷鲸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手里还握着一个滴滴作响的通讯器。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微狡黠的笑容,语气随意放松:“来找付源的?抱歉,她刚刚离开。”

与此同时,少女正奔跑在山间,她真的筋疲力尽了,即使强烈的求生欲再怎么督促她,叫嚣着让她迈开步子,可她还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锋利的石子划破了她白皙的小腿,伤口上蹭满了沙土。

她扯出一个凄惨且绝望的笑容,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枪声惊扰了林子里的乌鸦,付源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警方在市郊的山区里发现了付源的尸体。

“殷鲸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机太重,有些太偏执了,这么一说倒是和我有个朋友很像。”男人推了推眼镜,笑着对电话那边讲道,“嗯?对啊,就是傅浊。我和傅浊认识那么多年了,他的性格我一清二楚。别开玩笑,我可不走他那条道,走私毒品太危险。我就老老实实搞我的利他林吧。野心不是没有,但不是现在。”

“说到我心坎上了不是吗?野心可不是莽夫一般的横冲直撞,野心也要‘野’得恰到好处。警方最近盯得很紧,动作要收敛些。”他望着窗外一片繁华的高楼大厦,擦燃火柴点燃窗边放的香薰,回头看了眼在舒缓音乐中熟睡的顾客。

“毕竟,我现在只是个心理医生。”他咀嚼着这几个字,胸前别着的名牌上,“应衍”两个字正沉淀在那里,墨黑的字迹颜色好像诉说着什么。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林子中响起,惊起成群的鸟雀,少女腐烂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露出被野兽啃食掉腐肉后的森森白骨,白裙在几天高温和雨水的作用下污浊不堪,几乎与土地混为一体。

严峫沉默着俯下身,看了看她脚腕,踝骨上有子弹穿过的痕迹。

警戒线已经拉起,江停站在他身边,良久突然咦了一声。严峫抬眼看他,江停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套裙子和殷驰身上的是相同款式。”

还没等严峫说话,一个警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告诉他在付源死亡地点发现了一部手机。而幸运的是,那部手机是防水的老年机,他们在里面找到了几段录音对话。

严峫见警员说完后还有些欲言又止,摆摆手道:“有什么就说。”

警员紧绷的肩膀一垮,语气略带些迟疑,“是这样,发现手机的位置......”

付源知道自己活不过黑夜到来。

她离开医院后就被几个人胁迫着上了车,那群人蒙住了她的眼睛,堵住了她的耳朵。她只感觉经历了一段好长好长时间的颠簸。当她被放下车后,那群人解开了绑着她的绳子,留她一个人在这空寂无人的山间,扬长而去。

她踉跄几步,缓缓拿下了眼睛上的布条和耳塞,紧接着就听到由远及近的枪声。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支撑着向前奔跑。

人在死亡威胁下的潜力的确是无穷的,她跑了好久,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可人的潜力再无限,也比不过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她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感到胸前冷硬的触感,用尽全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胸口朝下。

枪声响彻林间,鲜血染红了泥土。追杀她的人就这样离开,并没有靠近已经倒地的她,大概是不屑与将死之人浪费时间。她缓缓闭上眼睛,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就这样停在了璀璨绚烂的十六岁。


三天过去,警方依然将调查重点放在这片山林中。

以付源倒地的地点为中心,三十里为半径,警方陆续搜出了五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不到十八岁的少女,且身着白裙。

“这几具尸体生前四肢均有冻伤痕迹,死亡时间根据季节变化推断......是去年冬天,大概十一月十二月那样。一是时间跨度太大,二是山林气候多变,所以再精确的,我们也无能为力了。”苟利摊了摊手,“死因的话,其中两个致命伤是打在胸口的一枪,另外三个致命伤均在头部。”

严峫站在原地,不吭声。直到苟利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像是无意间揭开了罪恶的一角,随着越发深入的调查,一张无法想象的巨网正悄无声息在他面前展开,带着无边的黑暗要将他吞噬殆尽。

女孩们的身份大多已经确定,和严峫推测中的一样,她们的情况和付源大抵相同。相似的家境,熟悉的家道中落,熟悉的家族企业起死回生,以及熟悉的操纵。严峫心中难免沉重。她们不应该在最好的年纪远离人间,与恶魔对话。

他长叹一口气,打开了手机,韩小梅刚刚将付源手机里的录音整理好发了过来。

“八点。会馆。”低沉的男声响起,良久,付源才开口,字句微微颤抖,“我真的......”

男声不耐烦地打断她,“别废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付源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她说:“好。”


于是她在一个滂沱雨天走进了城郊那座金碧辉煌的会馆,见到了那个身穿西装、气质儒雅的男人。他似乎总是嘴角带笑,白金镜链垂在脸侧,说话时会习惯性地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对方的眼睛。他好像有什么魔力,付源只和他说了几句话,紧绷的心态就放松了一些,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

男人微微弯下腰,“小姑娘,你叫付源对吧?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方谦。”

付源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打量和敌意,方谦看到后笑起来,“你这副模样和我一个学生很像。他和你差不多大,有空介绍你们认识,你们会聊得来的。”

付源不吭声,他也不生气,接着道:“我知道你在帮导师操纵殷驰。”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想。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不然那个男人让他来会馆的目的是什么?她大大方方点头承认。

方谦眼中闪过异样的情绪,但下一刻就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从衣兜掏出名片递给她,柔声道:“导师说以后由我跟进你的任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们下次再见。”

付源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名片,特制的金属薄片将她的手心硌出一道红痕,她也感不到疼痛,冒着雨匆匆离开。

到家时她整个人已经无比狼狈,衣服的水滴到地板上,正在做饭的殷驰见状连忙关了火,拿来一条巨大的浴巾将她裹进去,“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去洗个澡,不然该感冒了。”

看到他急切的神情,付源心里前所未有的难受,她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扯紧了身上的浴巾,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

“严队,查到通话的IP地址了,在殷驰所在小区三公里以外的一个深巷里。”警员抹了把汗,“藏的很隐蔽,确实不太好找。多数本地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严峫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付源通话中那个男人,我们经过大量筛查信息和音频分析,基本确定了就是张行。”

会馆已经人去楼空,警方找到房主,房主说对此一无所知,他那所会馆一直是闲置的。他们又查了房主的人际关系网和近期活动,排除了他说谎的嫌疑。

江停蹙眉,“张行是张莹的父亲,也就是付源顶替身份的那个女孩。但根据几段音频里面付源的反应来看,她对此一无所知。”

他眼睛瞥到尸体因腐烂露出的头骨,发现颅骨上有被刀刻过的痕迹,很小。他要了一副橡胶手套,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抹去骨头上的脏污,看到刀刻的图案后,猛然醒悟。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行就是方谦?”

“而所谓的‘导师’,也许是一个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呢?”


殷鲸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没有血色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门外,殷驰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和别人打电话。

“......你家怎么会想着要二胎?可别了。哈哈,真的,听我一句话,我现在都烦到要死。”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隔着门殷鲸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用力,捏皱了手里那几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他长期服用慢性毒药,体质相比之前更加虚弱。如果继续服用下去,很可能致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很喜欢哥哥,小的时候就像哥哥的小尾巴,感觉哥哥做的事情都好酷。遇到自己喜欢吃的也不敢吃多,小心翼翼收好,留一部分给哥哥。

而哥哥每次都只是接下,扔在一边直到食物坏掉了也不吃。

他其实都知道的。

他以为自己尽量远离哥哥一些,哥哥就不会那么烦。没想到有一天哥哥突然提出要下厨给他熬梨汤,他开心的不行,喝下去时也就忽略了那一丝异味。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手足相残。

眼泪掉在纸上,洇出一大块水渍。他将体检报告放进抽屉,抹掉眼角的水光,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我想通了。”


至亲之人可以掏心掏肺对你好,也可以对准你的要害来一刀。而这一刀会更深更准。

因为朝夕相处的亲人也许比你了解你自己还了解你。

殷鲸抬头看了一眼日历,离红圈标出的日子还有半年。

他还是老样子,体弱且听话,只不过床底多了很多药物。

他打电话那个人帮他将药物辗转了很多个渠道,最后递到了殷驰的手里。

殷驰恐怕死也没有想到,给他供“聪明药”的人就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

殷鲸没有那么好心,他给殷驰供药的目的并不是助他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他要将殷驰一步步推进深渊。

那人会不择手段帮他的。殷鲸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再然后,殷驰收到了很多条死亡威胁,也在出门时被人堵在角落,冰凉的刀刃划过他的脸颊。他惊恐万分,而威胁的源头只是为了殷鲸得到一个道歉。

他哭喊着趴在门外请求殷鲸的原谅,殷鲸面无表情,将他送的礼物通通扔下了楼。

这时付源出现了,令殷驰疑惑的是,当他和付源在一起时,他再也没被人威胁过。他起过疑心,试着自己调查付源,但一无所获。

他就这样待在了付源身边。

殊不知付源已经走入了棋盘,成了手足相残这场荒唐戏码中的一个棋子。


江停孤身一人,抱臂站在出租屋前,淡淡道:“出来吧。”

屋门打开,露出一张稚嫩苍白的脸,正是从医院逃走后就再也没有音讯的殷鲸。

江停并不意外,甚至挑了挑眉,“不让我进去?”

殷鲸笑了,屋门开大了些,“请。”

这里是张行登记在户口本上的住址,但据说他很早就将这房子租了出去,江停看到后并无多大反应,转头对严峫说:“我自己去看看。”

果不其然,严峫一口回绝,“不可能。”

江停心平气和道:“警方可以在不远处埋伏。只是我自己进去。”

严峫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江停打断,“再多说就没必要了,你觉得殷鲸看到你后会让你进去?”

在江停平静的注视下,严峫最终点了头。

出租屋内很昏暗,殷鲸进屋后转头走进了书房,江停也跟了上去,才看清他在做什么。

他在拿钢笔在自己手臂上写东西。

可能是体质太弱,而且一只手臂需要一直抬着,他写一笔就要缓很久,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不对——

江停眼神一凝。

哪那是什么普通钢笔,这支笔的笔尖换成了雕刻刀的刀头!

只是因为光线实在不足,加上刀头过于小,他才没有一眼看出来!

怪不得......殷鲸每一次落笔都那么吃力。

殷鲸手臂上的图案已见雏形,那是一头鲸。

和那五具少女尸体颅骨上所刻的一样的鲸。

这就是为什么江停会来到这里。

他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案子的源头,居然落在了这样一个小小少年身上。

他的肩膀如此瘦弱,他如何扛起了那么大的阴谋?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才不到十五岁。”江停目光沉静,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殷鲸忍住剧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谢谢。”

“我不应该让你进来......但是我感觉你和我是一类人。”殷鲸终于收笔,勾出了鲸尾的柔和曲线,他抽空了全身力气一般,踉跄着跌到椅子上,鲜血不断从低垂的手臂上蜿蜒向下,最后流到地板上。

江停听了他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需要我帮你什么?”

“桌角那瓶红墨水。”殷鲸挣扎着站起身说。

江停帮他拧开后递了过去,没想到殷鲸直接整瓶倒扣,一瞬间墨水倾涌而出,那头刚刚刻好的鲸愈发醒目。

殷鲸闭上眼睛,向后倒去。他已经很累了。可预料中的剧痛并没到来,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他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收网”。


“你知道那瓶墨水里有毒,为什么不拦着他?”医院走廊,严峫低声问道。

江停淡淡道:“我要是拦着他,他就会拿袖子里藏的小刀自杀。”

“严峫,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哪个选择,我都没把握将殷鲸的命保下来。”

“那为什么张行和方谦会是一个人?”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严峫有些焦躁地点了根烟。

江停弯起眼睛,“很简单。”

“付源的私人手机里有一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那名医生叫应衍。”他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叠,“他千算万算,到底算漏了一卦。警方顺着他的地址查过去,发现他的心理诊疗中心前台电脑中曾发送过一个文件,是发给张行的。”

“而通过还原通话,在这份文件发送的三分钟前,应衍刚与方谦通过话。两人刚好提到了一份文件。”

“张行和方谦,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偏偏就在他这里重叠了?”

一个叫付源的少女,走向歧途,却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光明留给了这个世界。揭开了一角黑暗。


“呀,露馅了。”酒杯应声落地,方谦嘴角噙着笑意,抬眼看向落地窗外的繁华景象。

“所以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个孩子?”傅浊坐在他对面,浅抿了一口酒。

“他之前过于懦弱,后来又过于狠毒。我喜欢这样的性格。”方谦笑道,“所以我可以掏钱出力玩一玩,就当行善了。”

一声轻响,酒杯被放在桌上,傅浊支着下巴,“你说,为什么在这个法律禁锢的时代,人命依旧如同草芥?”

方谦不在意道:“有些人天生高人一等。也许是金钱、权力,或者其他。在我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明码标价。”

“疯子。”傅浊轻笑一声。

方谦反问道:“你个和药贩子交好的毒贩子难道不是吗?”

黑夜降临,罪恶潜滋暗长。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殷鲸被转入病房,眉头还是紧皱着,仿佛掉进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他梦见了殷驰,梦见了他向自己伸出手,殷鲸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抓住了哥哥干燥温热的手掌。

他听见殷驰说对不起,语气里没有被人胁迫的恐惧和不甘,只有诚挚的歉意和愧疚。

他们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梦境的尽头。

跳动着的心电越来越微弱,最终拉成了一条直线。

在殷家夫妇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江停望向天穹,夜空中好像多了两颗星星。


案子已结,可每个人都开心不起来,有的女警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严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走吧。”

真相总是荒唐,总是让人应付不来。

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窃笑,他们这一遭,看到了八个鲜活生命的消散,却没看到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结局。

有人在现世中苟且偷生,艰难度日,有些人居于高位夜夜笙歌,肆意猎杀。生命不该如此廉价,也不能这样廉价。它应该是最美好的馈赠,而不是他人玩弄于鼓掌的玩具。

严峫从未感觉制服上的警徽如此灼热,肩章如此沉重。

路,还很长。


一些瞎叨叨。

这篇文放了很久了。大概是年初时候画的逻辑图,码了一万出头就放在那了,没怎么管。这几天有时间才捡起来。因为隔了太长时间,所以我想接着写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看不懂我写的逻辑了hh。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捋我之前的思路,但是还是没捋太明白。本来预计2.5w字结尾,最后摆烂写到1.75w就草草收尾了。

尽量不ooc了,看不惯您动动小手退出去,别来找我不自在。

利他林成瘾性有,不强。

文中相关药物和作案手法由于我不是专业人士,难免出错,您多包涵。

这是一个我认为稍微沉重的故事吧,没有之前写的那么多波澜壮阔和见不得人的动机,只是少年们的一步踏错,葬送了整个人生,满足了高位之人的丑陋欲望。也没有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毕竟世界不总是遵从正义,将恶魔绳之以法。

总之,感谢阅读。

今天高考,祝学子们一切顺意。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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