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昀Melonsoda

Wish upon a satellite.

【严江结婚四周年纪念24h | 9:30】鲜花籍籍无名

☆1.7w+ 正剧破案向

☆逻辑性不强 较真就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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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应得的自由,无人规定你必须为这自由付出代价。”


“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然后哥哥帮你解决好不好?”身穿警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步子往前挪了挪。

楼下早已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仰头对着天台栏杆旁悬着的女孩指指点点。

“拖住,消防还有两分钟到场——”严峫握着对讲,眼睛死死盯着摇摇欲坠的栏杆。

警车领路打着警灯带着消防车通过紧急车道向这边冲过来,警笛声混着夜风吹入女孩耳中,她将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本来布满泪水的脸上突然绽放了一个笑容。

“还有一分钟——”严峫站在楼底,看到消防员跳下车准备开始铺设气垫。

楼顶与女孩对峙的警员冷汗顺着鬓侧滑进衣领,他听到耳麦中严峫的喊声,咽了咽口水,尽量柔和地道:“小姑娘,你下来,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谈,你不必走到这一步,对不对?”

女孩瞥到楼下红色的车影,凄然一笑,“不,我只能这样。”

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楼底嘈杂的人声清晰可闻。她注视着警员的眼睛,认真地说:“哥哥,谢谢你。”

“都十多分钟了,磨蹭什么呢?这女的到底跳不跳啊?”

“要跳就快跳啊,别耽误大家时间。”

“还不跳?没劲。”

诸如此类的话语灌入严峫的耳朵,他皱了皱眉,高声道:“警方执法,闲杂人退后!”

“警察横什么横啊?开的工资还不是靠我们纳税?”

“哎!跳了!”

严峫猛地抬头,只见女孩向后一仰,如同一片轻盈的叶,在一阵静寂中落到地面。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裙,水泥路面上红色蔓延开来,像是一朵艳丽的花。

铺设到一半的气垫静静躺在地上,周遭陷入长久的寂静。

心里那根弦猛然崩裂,女孩的母亲扑到女儿的遗体上崩溃大哭。

严峫手里还握着对讲,他愣愣地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女孩尸体,温热的液体迸溅到他脸上,灼热到令人颤抖。

就差半分钟。他本可以挽救这样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

天台上的警员狂奔到天台边缘,把住已经发出“吱呀”声的生锈栏杆,呆呆地向下望。

“马翔!”流着眼泪的韩小梅冲上前,用尽全力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抓着韩小梅的肩膀,哭得像个孩子,“我就差......”

“我就差那么一点就把她救下来了......”

“她为什么要跳啊......”

江停一言不发,站在女孩遗体边,垂头默哀了一分钟。

他走过严峫身边时,伸手压了压他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谷甜甜,20岁,就读于本地师范大学化学系,监控显示三日前夜21:00曾到郊外的一个公馆参加聚会。”江停在白板中央贴好女孩的照片,回头看了看会议室的众人,手里动作停顿片刻,冷冷开口道:“你们就用这样的状态去还她一个清白吗?照镜子看看你们自己,现在到底是像个警察,还是废物?”

他这几句话毫不留情地砸醒了在座的所有人,严峫沉默片刻,一拳狠狠砸在桌上。

“江顾问......对不起。”韩小梅抽出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泪,江停没说什么,淡淡地点了点头。她清了清因为哽咽已经哑掉的嗓子,“受害人大约于次日凌晨2:00从会馆中走出,神情恐惧,动作慌乱,有几个男子带她上车将她送回了家。”

“受害人极度排斥与几个男子的身体接触,聚会过后并未再踏出家门一步,最近一次活动是......楼顶天台。”

马翔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情绪,低声道:“江顾问,严队,我怀疑她是被侵犯了。”

严峫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电脑上的监控回放。

“查,把这几个人都给我弄到局子里,一个一个审。”

他一字一顿道:“要真是他们做的,这几个人,一个也别想跑。”


“鲁循、方嘉伟、白浩。”严峫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三个人一个寝室的,鲁循报的是数学系,其他两个人是化学系。”

“警官,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和谷甜甜在校园里总能见到,这回聚会正好碰到就顺路把她送回家了,你不能冤枉好人啊警官!”严峫一进审讯室,身穿白色短袖、破洞牛仔裤的男人赶忙要站起来,又被审讯椅上的手铐狠狠拉回原位。

严峫一言不发坐到他对面,烟盒在桌缘轻轻一磕,仰头吐了口烟圈。他眯了眯眼,“如果不是你,你那么着急解释干什么?”

男人动作一滞,紧接着又大喊大叫起来,“警察怎么了?我就是没做!警察还敢冤枉好人不成?”

严峫笑了,椅子往后一蹬,长腿往桌子上一架,邪气的眼角挑起,“这才对,我们警察怎么能冤枉好人呢?你配合调查,如果是清白的,我们肯定放你走。”

秦川背手站在监控器前,突然说道:“老严这是一肚子气啊。”

江停看着液晶屏里搭着腿咬烟的严峫,没吭声。

“打扰了,江顾问。”敲门声响起,苟利站在门口,“我找一下马翔。”

马翔应了一声站起身,他刚刚平静下来一些,但还是眼眶通红。苟利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来。”


“穿上。”苟利将一套防护服递到他手里,自顾自换鞋进了停尸房。

惨白的灯光下,女孩的尸体静静躺在解剖台上。由于高空坠落,尸体已经摔得不成样子,多处骨头从单薄的皮肤中穿刺出来,让她看起来像个支离破碎的刺猬。

“夏醒。”苟利微微提高音量,喊了一声,“你把尸检结果给刑侦那边送去,我这边有点事。”

在清理水槽的清冷男生浅点了个头,脱下手套,向更衣室走去。

“法医这边人手比较紧,只能麻烦你来帮把手了。”苟利笑了笑,拿过在一边放着的、通水的软管,把水流调到合适的强度,温柔地冲洗掉她身上的污垢和血迹,马翔站在解剖台另一边帮他将身体翻过来。

苟利将女孩身体断裂的部分调整到正确的位置,然后快速用缝合线缝好,再贴上与肤色相近的胶带。这样只要不是太仔细的观察,修复过的部分看起来与原本无异。

“把那边的梳子拿过来。”苟利端了一盆清水,耐心地把女孩早已因血液和灰尘打结的头发洗干净,对马翔说道。

马翔把台子上的梳子递给他,只见苟利将湿润的头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下梳遮住了女孩的半边脸,另一部分上梳,握在自己手里。

他用PM40沿头部的中线把头皮割开,拽着头发使头皮与头骨分离。女孩的头骨因为猛烈撞击,已经碎成了几大块。

新鲜的大脑并不是像电视剧中那样纹路分明的,而是柔软且易碎的、呈现淡淡的粉色——硬要形容的话,它有些像不透明的草莓牛奶冻。而女孩的大脑因为外界的强击,已经没有完整的样子了。

马翔看到苟利拿出一个像勺子一样的器具将大脑舀了出来,擦干净颅骨内的液体,然后又揪了一大块脱脂棉在手里团了团,团成与大脑差不多形状的球,填到原本放置大脑的位置。

“这样不仅是为了支撑起颅骨,也可以将渗出的液体吸走。”他解释道。

紧接着他拿出特制的强力胶水,如同拼图一样快速把头骨拼回原位,等待胶水风干片刻后缝好切割线,梳回女孩的长发。

维持眼球渗透压、修剪指甲、清洁牙齿......这样一件件事做过去,马翔感觉自己低落悲伤的心情莫名缓解了许多,他余光瞥了一眼认真给女孩骨折的脚腕绑绷带的苟利,突然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项修复工作了。”苟利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两桶桃红色的、有着病态的甜美感的液体说:“我们要把尸体的血液排出去,换成这种防腐的液体。”

他拿出一系列器具,先用解剖刀轻轻割开了女孩脖颈的动脉——只不过血液不再喷溅而出。他把一根纤细的金属管接到血管上,桃红色的液体就这样进入了尸体,替换出了本来的血液。而血液则顺着管子流进了下水道。

女孩苍白的尸体随着颜料的进入开始红润起来,看起来好了不少。但由于颜料会在血管中凝固堵塞,马翔在一边不断捏压着尸体的皮肤,好让颜料顺利将血液排出去,到达身体每一个角落。

就这样放干了血管里的所有血液,做好了防腐处理。苟利拿出套管针,它的一端非常尖锐,而且布满了小孔,这样就可以在进行穿刺时将腹腔的气体和液体通过这些小孔吸出体外。

苟利用套管针吸出了腹腔和肺部的气体和液体,然后缝合好女孩身上所有因放血而产生的切口。一些小孔扎出的过于小的伤口,他用一种微型塑料扣堵上。

苟利掏出两双新手套,自己戴了一双,另一双递给马翔。然后拿出了一条崭新的白裙子,马翔瞪大了眼。

“原来那条已经作为物证保存了,而且已经坏了不少,就给她准备了一条新的。”

两个人笨拙地给女孩穿好裙子,理平上面的褶皱,又将女孩双手交叠在腹部。

苟利停了手,直起身捶了捶腰,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了片刻,摘下手套打了个电话,“找个胆子大点的女警过来。”

三分钟后。

韩小梅站在了门口。

脸上还带着惊恐。

苟利:“......就你了孩子,进来吧。”


“这是不生热的化妆品,麻烦你给这小姑娘化个妆。”苟利拿出一个化妆盒递给韩小梅,脸上难得透出了些不好意思,“我一个糙老爷们,也不会你们女孩化妆这套,只能麻烦你了。”

韩小梅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她还以为多恐怖的事情。

“......这是那个女孩?”韩小梅惊讶地看着在台上紧闭眼睛的尸体,她看起来十分恬和,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马翔点点头。

韩小梅惊叹了一声,连忙打开化妆盒,仔仔细细给女孩化了个精致的淡妆。

“辛苦了。”苟利笑着道。

马翔和韩小梅心情好了许多,换下防护服走到门口时,马翔看到夏醒正坐在椅子上看专业书。

——既然夏醒没事干,为什么苟利还说人手不够?

夏醒见他们出来,合上书起身淡淡道:“感觉好多了吧。”

马翔看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索性不去搭话。连同韩小梅一起,三个人一起去了监控室。


“秦队,咱们市局法医提供修复工作吗?”回到监控室,经过三个半小时的修复,回来后马翔看到严峫已经审到了最后一个学生。他轻手轻脚走进来,小声问秦川。

秦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为什么......”马翔欲言又止。

“是因为苟利希望你们和死者家属都能好过一些。”江停开口,眼睛始终没离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颜料和化妆品是他到本地殡仪馆的相关部门借的,裙子是他跑了四五个商场才找到一样的、自己出钱买的,就连尸体修复的辛苦费他都没提,和死者家属说是国家出钱,无偿的。”

——那么费时费力、对案子没有推进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必要的工作,怎么能是无偿的呢?

韩小梅悄悄红了眼眶。

江停语气平静,“他想告诉你们,这个女孩值得被所有人认真对待,而不是只有你们。”


“好,照你说的话,你和其他两个人只是在聚会上和谷甜甜巧遇,回家时顺便载了她一程。”严峫掐了烟,烟蒂打着卷飘到泛着冷光的瓷砖上,江停皱了皱眉,他看严峫审了三四个小时,已经抽了七八根烟了。

“警官您可算捋明白了!就是这么件事,我们对她完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她跳楼怎么可能和我们有关系呢?”一头卷毛的小青年激动的说道,眼睛还时不时瞟着严峫。

一份报告狠狠甩在桌上,严峫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谷甜甜的下体里检测到了你的DNA?”

秦川震惊到手里的咖啡都洒了,他缓过神赶紧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转头问道:“小夏啊,被侵犯后三天,而且在已经清洁过的情况下,还能检测出DNA?”

夏醒摇摇头。

“所以报告上根本就没写?”

夏醒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秦川:“老严这赌得有点大了吧?”

他说完这话,试探性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江停面无表情,那张脸像是冻上的;夏醒滑开了自己写着日程表的锁屏,开始打消消乐。

就连韩小梅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个冰袋,一左一右摁在自己发肿的大眼袋上,活像个大金鱼。

只有他心慌得上蹿下跳,像个要返祖的猴。

秦川:“......”你们就算装也装出个态度好吗?


审讯室的灯光冰冷到令人心生寒意,严峫一字一顿,“你们三个人,亲手把一个正处花季的小姑娘一把推下了深渊,现在却在这跟我装糊涂。”

“我佩服你们,二十几岁的年纪,还不知道怎么糊弄过毕业答辩,也不知道怎么去挣钱养家,玩串供倒是一套一套的。”

白浩一瞬间慌了,他挣扎着想去抓那份斜在桌上的报告,手铐的铁链与审讯椅碰撞叮当作响。他一抬眼正对上严峫狠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整个人跌回椅子上,不住颤抖。

“现在,告诉我,你们三个谁敢说自己是清白的?”严峫猛地站起身来,逼近白浩,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挡在他眼前,遮住了审讯室那聊胜于无的灯光,衬得严峫愈发阴沉暴戾,“你在实验室度过的许多个日夜,就没怕过她的冤魂来敲你的门吗?”

“尸检确实没在死者体内检测出他们三个人的DNA。”夏醒在秦川幽怨的目光中终于开了口,“可很巧的是,她聚会那天穿的衣服由于父母的疏忽,忘记送到洗衣店了。”

“所以在谷甜甜父母收拾她遗物的时候,我们把那件衣服拿了回来,发现在裙子领口的蕾丝里面有一根短发,经检测是白浩的。”

“严峫如果只说是在衣物上发现的头发,那他们也可以咬死不松口说是剐蹭时碰巧掉的。”江停接过话接着道。

秦川曲起指节,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即使那根头发真的是他性侵谷甜甜时留下的,但是警方这样获得的口供也不能作为证据吧?”

江停笑了,“是这样没错。”

“但只要他因此认罪了,我们有的是办法找出更多证据。”

秦川被这种“根据答案推过程”的审讯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将手里已经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老严差不多审完了吧,我可不陪你们了,今天值班。”


“胆子小的。”严峫嗤笑一声,拧开矿泉水喝了半瓶,“都招了。”

江停点点头,低声对电话说了句什么。

严峫看了他一眼。

“楚慈。”电话挂断,江停道:“他是谷甜甜就读那所大学的挂名顾问,正好前一段时间带过一个实验,谷甜甜也参加了。”

“江顾问,严警官。”清越的声音响起,楚慈迈着长腿走进来,两份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就塞到了江停手里,“没来得及吃饭呢吧?你和严警官赶紧吃,我们边吃边说。”

江停拿到食盒愣了一下,“有心了。”

楚慈笑笑,“韩越送我来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嘴,说审到这么晚你们肯定还没吃饭。”

“我带着那些学生做实验的时候,发现谷甜甜在本专业没几个同性朋友,她本人也不怎么爱和同学交流,小组合作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旁边呆着。”楚慈十指交叠放在桌面上,缓缓道:“我还亲手带了她几次,后来看到有学生主动找她一起,就没再去管了。”

江停细嚼慢咽掉最后一个丸子,抽了张纸巾把嘴角擦干净,“主动找她的学生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楚慈想了想,“好像是两个男生,瘦瘦高高的,长相还算端正。”

严峫从文件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推到他面前,“是这两个吗?”

楚慈拿起照片看了片刻,然后给严峫推了回去,“就是这两个人,一个学生耳朵外侧有耳柱,另外一个眼角有颗痣。”

“楚老师!楚老师!”方嘉伟透过窗看到楚慈,扑到玻璃窗上歇斯底里喊着。

楚慈面色平静,转头问严峫:“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严峫:“我去找副局批一下,稍等。”

十分钟后,楚慈坐在了方嘉伟的对面。两个人隔着玻璃,楚慈拿起话筒,“我记得谷甜甜和你关系不错。你那么做是临时起意,还是一开始就那么打算的?”

刚才还疯疯癫癫的方嘉伟突然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起初我真的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还想和她往男女朋友那个方向发展。”

“我不太敢和她表白,就一直当普通朋友了。直到聚会那天,她穿了条低胸的小礼裙,笑着和我聊天......”

“鲁循和白浩看到了,就一直撺掇我下手,我胆子小,说什么也不干,最后他们硬拽着我,我就下了手。”方嘉伟说到这里,话筒无力掉落在探访台上,他颤抖着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捂住脸,声音含糊不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一时冲动......”

他说完这些,似乎给自己找到了底气似的,再次拿起话筒,“再说她那么晚出门,还穿那么暴露,肯定也不检点吧?”

严峫看着他那一脸坦然和无辜,攥了攥拳头。

理智如江停,听到这话也难免皱了皱眉头。

楚慈举着话筒,薄唇轻张,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方嘉伟。方嘉伟被他的眼神吓得寒毛直竖,楚慈声音很轻,却很认真:“犯罪从不与女孩穿着多少有关,而是与人性好坏有关。”


“严队,严队!”韩小梅慌慌张张跑进来,严峫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谷甜甜那个案子走了半个月流程,他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歇一会儿,韩小梅这一嗓子差点给他送走。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做事不要莽莽撞撞的,懒散没纪律......”严峫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抽泣声。

只见韩小梅跑得太快,气还没喘匀,整个人直接蹲在地上,哭得脸都花了。

“不是,你别哭啊?”严峫赶紧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现在这小年轻怎么这么不经说呢?说你两句哭成这样?”

在小沙发上看书的江停起身把她拽了起来,接过严峫手里的纸巾,塞到她手里,“有什么事慢慢说。”

韩小梅抽抽搭搭地胡乱抹抹眼泪,打着哭嗝,一点形象都没了,“刚才......刚才有四名女性来市局自首。”

“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把她们请进来做了例行问话,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吓坏了,想去找你们两个,但是没找到。在走廊遇到苟主任,他说你们两个被副局叫去开会了。我就只能回去接着把情况了解明白。”

“她们说自己杀了人,尸体就在南湖周边一个小区的地下室里。”韩小梅说到这又哽咽了,她低头咳了好几声,才接着说:“我......对不起严队,我现在有些说不明白,我情绪太激动了。”

严峫难得没多说她什么,反倒是脾气很好地问道:“人还在局里?”

韩小梅点点头,伸手指严峫办公室隔壁。

江停:“你歇会儿,我们两个去看看。”

“陈新雅对吧?”严峫落座,脸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神仙也受不了连轴转,他只能去卫生间抽了根烟又洗了脸提提神。

“是我,警官您好。”女人一身黑色长裙,小臂夹着名牌手包,化着精致的淡妆,落落大方的起身,伸出素白的纤手,和严峫握了握手。

她自信且明媚,身后坐着的三个女性同样如此,只不过妆容或多或少花了一点,眼里都含有泪光,但她们始终在笑。

“刚才那个小姑娘听完我们的作案过程,似乎有些承受不了,哭着就跑出去了。”陈新雅笑着道,“死者叫吴钦,男,加拿大人,37岁,死因窒息。”

饶是严峫在岗办案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坦然的凶手,他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严队,我们确实在南湖小区地下室发现了一具白人男性尸体,身份对得上,颈部有勒痕。”

“他是本地一家外企的项目总经理,而我们四个是他的下属。”陈新雅耐心地等待他挂掉电话后解释道:“他利用职务之便,对我们进行了长期的性骚扰,最终发展到性侵犯。”


她们都是有着新思想和勇气的女性,发生这件事后立即报警,但由于并未注意收集证据,警方表示有心无力。然后她们又在网上进行了曝光,可网络上那些发言让她们惶恐绝望。

“年纪轻轻就惦记爬上司的床,尝到甜头了还倒打一耙,啧啧。”

“现在为了升职挣钱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想出人头地想疯了吧。”

“别的上司不骚扰你,就外籍的骚扰你?崇洋媚外的东西。”

其中也不乏一些友善的评论,支持她们积极为自己维权,却遭到了更多人的言论攻击,最终也只能沉默。

四个女孩的正常生活也开始被打扰,她们会受到莫名其妙的快递,里面装着惊悚恐怖或有暗示意味的玩具;她们的公寓门口会被人用记号笔写上辱骂的话语;就连公司外墙都被泼了油漆,善良的女总裁本来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们,可最后迫于压力,还是委婉的向她们表达出了辞退的意思。

她们刚刚过了二十余年出头的人生,就这样被摔了个稀碎。

而那个毁了她们前途的人,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活得依然潇洒。

她们想过自杀。

陈新雅有一次甚至将安眠药已经递到了嘴边,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哗啦一声,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陈新雅掏出手机,泪流满面地给其余三个人打电话,说,我们不能这么死了。

过了半小时,她看着面前憔悴的姐妹们,有的胳膊上已经刀口遍布,有的精神衰弱,穿过高楼的风声都能让她们瑟瑟发抖。

“我们杀了他,再选择去自杀还是去自首。”陈新雅平静地说道。

她们同意了。

于是她们计划由陈新雅约吴钦出来,表达出妥协和讨好的意向,用过晚餐后把吴钦带到指定的小区,在发生关系时,趁吴钦没有防备将其杀死。

计划意料之中的顺利。吴钦色欲熏心,想都不想就答应了,陈新雅与他用了晚餐,忍了他那些动手动脚的小动作,将他带进了公寓。在吴钦意乱情迷时,陈新雅用自己的项链把他勒到缺氧昏迷,四个人一起完成了这个杀人计划。

做完这些,她们就在地下室的楼上睡了一晚。即使楼下就是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但那仍然是她们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第二天早上,她们起床化了一个最好看的妆容,用辛辛苦苦积攒的那些工资去商场买了一直想买却舍不得买的漂亮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从容妥帖,十分坦然地走进了警局。

听完这些,严峫和江停的心情十分复杂,也明白了为什么韩小梅会哭成那样。

她们只是刚步入社会的懵懂女孩,被迫接受了本不应该给予她们的恶意,在卑微下又保留了自己最大的尊严。

她们骄傲地站在命运的风口,笑着说,我不怕你。


“听过‘二八原则’吗?”走廊长椅,江停长腿交叠,手搭在膝盖上。

“听过。百分之八十的犯罪行为由百分之二十的人实施,包括但不止于盗窃、抢劫、强奸、谋杀。”严峫站在他旁边,隔着玻璃,目光沉沉的看着正在亮灯的解剖室。

“犯罪高峰期是14-20岁,从15岁开始猛增,19岁时到达顶峰,之后显著下降。”江停略浅的眸子显得有些薄情,他抬起头,恰好和严峫对视。那一瞬间严峫有些恍惚,曲下长腿和他并排坐在长椅上,牵起江停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里摩挲。

江停的手没他的大,也没他的厚实,没有精心保养过,手心有不少细碎的痕迹。握枪磨出的那薄薄一层茧经过这么多年,肉眼已经看不出来了,严峫只有仔细摸摸,才能感到那一点粗糙。

即使过了而立之年,良好的身体素质也让严峫常年像个火炉,春夏秋冬体温都低不到哪里去,可这次他手掌出奇的凉。

他有些不习惯地握着江停的手,汲取着温度。说来也怪,江停看着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手心却是热的。严峫不由得笑了笑。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更关注校园霸凌事件。”干燥温暖的手轻轻回握住严峫冰冷的指尖,江停侧头看他,眼里难得带了些疑惑,问道:“手这么凉,感冒了?”

“没有。”严峫比江停上身长一点,他只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在江停肩上,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声音里是少有的惆怅,“我总是想,为什么每次女性受到侵犯,即使是友善的人,第一反应也是告诉女孩们保护好自己。”

“女性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或多或少地教育要保护好自己。可又有多少男性从小被教育过要本分做人,给予女性该有的尊重和安全感?”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脑袋倚在江停肩窝,头发蹭得江停有些痒,忍不住躲了一下。

解剖室的灯光灭了,江停与严峫的手十指交扣,走廊惨白的光照在他身上,竟没了那份锐利,反而给他镀上了些柔和。他垂下眼,眼睫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严峫,我不会那么想。”

“家庭环境、社会背景、主流观念、正常性的或病理性的。而从更广泛的方面来讲,所处的地域、所在地区的自然气候、历史遗留等,又可以引伸出地理学、遗传学、社会学、心理学。正是这些数不清的东西捏成了一个集合体。这个四不像、对立又统一的集合体有一个名字,叫作‘人’。”

“每个人的所成长的环境都是难以复刻的,所受的教育自然也不尽相同。你不能奢求别人去怎么做,你本应注重眼下。”他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严峫却听出了安抚的意味,“我告诉一个女孩如何去保护自己,那我仅仅救了她一个人;而我抓住一个凶手,我就救下了千千万万个女孩。”


夏醒换完衣服走出来,刚要去整理报告,就看到了走廊等候的两人,“严队,江顾问。”

“死因是窒息吗?”严峫也不废话,起身直接问道。

“不是。”夏醒摇摇头,“您再仔细问一下嫌疑人的时间线吧,死者是不是在‘约会’过程中有过离席外出,他是吸毒过量而亡。”

江停皱了皱眉,“什么毒?”

“海洛因。玩得挺大的,超了正常瘾君子平均吸毒剂量的1.7倍。本来因为死亡时间过长,想查玻璃体,结果血检就查出来了。”夏醒回道,“再具体的您去问师父吧,我先把尸检结果整理出来。”

严峫道过谢,就冲到了解剖室门口,“老苟——”

“我说了多少遍,叫苟主任!苟主任!”苟利痛心疾首,“想当初我怀揣着报效祖国、维护社会治安的雄心壮志,在国旗下宣誓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严峫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他肩膀,把苟利那一身由慈母辛辛苦苦喂出的肥膘都打的颤了一颤,苟利幽怨的小眼神几乎要实质化。

“江顾问,管管你家这没心没肺、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玩意儿吧——”苟利如泣如诉,转头向江停吐苦水。

结果江停只是冲他抱歉地笑了笑,任凭严峫接着对那身肥膘“作威作福”,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苟利十分不赞同的看着他,江停索性当睁眼瞎,面带微笑,在旁边站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看好戏的娴静花瓶。


“那洋人真不是被勒死的,你看嫌疑人交上来的作案工具,那么细一条项链,鹦鹉啄几下都能啄断了,要用足以勒死一个成年男性的力度去拽那条项链肯定不现实。”苟利接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接着说:“他就是玩大了给自己玩死了,嫌疑人勒他那一下充其量就是加快了他血液循环,让药更快起效罢了。”

严峫坐在苟利的办公椅上伸了个懒腰,“知道了,回头告诉韩小梅,让那丫头别哭了。至于那几个女性怎么判就不关刑侦的事儿了,估计也判不重。”

“诶对。”他收回胳膊,转头和江停说道:“我总感觉应该去找个心理医生随队。”

江停点点头。


“能做警方的随队医生,自然是荣幸之至。”身穿长款风衣的男子端了两杯茶放到桌上,眉梢似乎总是挂着柔和的笑意。他坐到严峫和江停对面,十指交叠,“但是我可以问问原因吗?据我所知贵局应该有请专业的心理学家。”

绿茶的清浅香气随着水雾蒸腾开来,江停轻抿一口,有些赞叹:“好茶。”

宋以眼睛微弯,“不是什么名贵茶叶,是我母亲老家那边送过来的,我喝着还算顺口。”

“心理学家更偏向于对案件相关人员的心理进行分析,而这次我们想请一位更注重心理辅导方面的医生,因为最近女性受到猥亵以及侵犯的案件越来越多,受害者很难从情绪中脱离出来。”严峫道:“宋医生年纪轻轻就能取得如此成绩,想必能力也是十分出众。”

“严警官客气了。”宋以眼角的笑意逐渐淡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相叠的手指,“其实吧......走上心理医生这条路也是偶然。”


恶意在不经意中潜滋暗长,绵羊的内里也可以刺出猛兽的獠牙。

宋以记得自己小学时,有天放学走在回家路上,深秋的阳光洒在围墙和他的身上,照得他暖洋洋的。已经干枯的脆叶飘到水泥铺成的路面上,踩上去沙沙作响。

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手,用手帕死死摁住他的口鼻,他的眼前一阵恍惚,就彻底没了意识。等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憔悴悲伤的父亲母亲。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结果腿部和腹部一阵剧痛。

“......妈妈?”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而母亲在他睁开眼睛那一瞬就蹲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小以......”一向严肃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他,一行浊泪顺着下巴滴到他脸上,宋以仰脸,语气里还带着些疑惑与天真:“爸爸,我生病了吗?”

“没有,我们小以好好的呢,什么事也没有。”父亲连忙擦了擦眼泪,拽起哭到失声的母亲,低声道:“你陪着儿子,我去联系警察。”

宋以发现病房外总会有警察在等候,一般这时父亲就会放下手里的事情,走出去低声交谈些什么。

直到有一次父亲回到病房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他揉揉小宋以的头,说:“没事了,都解决了。”

后来即使出了院,在宋以看来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身上的伤也没有好完全,父母和学校申请,不让他进行任何相对剧烈的运动。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巧合的是成绩发布后一天正是他的生日。他在轻盈跳跃的烛光前闭上眼,许下了愿望。

父母眼里闪着泪光,两个人都是名企的高管,为他的这次生日特意请了假。宋以有些疑惑,他们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往年都是只有下班后才能赶回来陪他庆祝,不知为何今年这么反常。

“小以。”父亲将一个盒子拎上桌子,推到宋以面前,语气不太平静,“这是我和你母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硬纸盒子比鞋盒稍微大一点,上面还带着点点浮灰,有不少细碎的划痕和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宋以见过这个盒子,它在书房柜子里躺了好多好多年,上面总是压着些已经被时代淘汰掉的书籍。

他试探着打开盒子的盖子,里面赫然是印着公安证章的卷宗。

他不太明白,抬眼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父亲母亲,而两人的目光充斥着恐惧,却又无比坚定。

宋以只好翻开这本已经尘封于岁月中的卷宗,它泛着纸质在时光中沉淀的厚重味道,从那些凌厉的笔迹里,他所有的疑问都被解开。

难言的静默中,一行又一行文字过去,母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卷宗从他颤抖的手中掉下,他撑着桌子猛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父母:“这是真的?”

没有人回答他。烛火仍在跳跃,可谁也没有记起要去吹灭它。

“这是你的十五岁礼物。”父亲看着他,“一个真相。”

宋以放学回家那天,一个人贩子看他身边没有家长陪同,拿沾了迷药的手帕捂了他的口鼻,待他失去意识后拖到临近的一个废弃仓库侵犯了他,然后打算将昏迷不醒的宋以转手卖到外地。

这就是为什么宋以身上有那么多伤。

万幸的是被宋家隔壁的男主人撞到这一幕,给刚买完菜的、正往这边走的妻子打了电话,紧接着立刻上前制服了瘦小的人贩子,妻子则是迅速抱着宋以去了医院,并在出租车上报了警。

等警方到现场的时候,人贩子已经被打得人事不省,口鼻喷血,周围聚集了一大群居民。

宋以父母赶到医院,隔着ICU的玻璃,看到宋以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管子,医生和他们说,因为迷药的剂量并不算小,而且伤势过重,情况并不乐观。

再后来宋以奇迹般地醒了,被抓的那个人贩子被查出来正是警方通缉的在逃嫌疑人。经过多次交涉,宋以父亲最后决定作为证人出庭。一锤落下,将犯人送进了监狱。

这就是真相。


宋以讲完这些,嘴角还是微扬的,可严峫和江停却沉默了。

“得知真相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做梦都是自己被拖到那个冰冷的仓库,除了痛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啊,我就和我父母说,我以后要当个心理医生。如果我不能阻止恶意的蔓延,我就站在受害者面前帮他们挡住汹涌而来的恶意。”

他站起身,拿出一个小罐子,倒了一些茶叶进去,封好口然后装到纸袋里,“江先生如果不嫌弃就拿些茶回去吧,我自己也喝不完。”

江停抬眸,看到他在墙上贴的一句话:

我所在的时代,就是属于我的时代。

“哦对。”宋以突然想起来什么,搓搓自己的头发,乐观且开朗。

“我什么时候去报到?”


江停合上档案夹,沉静道:“我并不认为这是冲动犯案。”

本来闹哄哄的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

江停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档案上的头像,照片上的女性可能是不太习惯拍照,笑容里带着些拘束,但看起来还是很阳光。

“看监控,嫌疑人抓着受害人手臂前进的时候,受害人并没有明显反抗,反而神情很轻松,我们只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嫌疑人身上有多处被受害人抓挠出的伤口,以及受害者本人手腕上因用力试图挣脱绳索的挣扎伤,这并不能断定是冲动犯案。”

“我个人更偏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强奸。”

“受害人鹿柚,今年23岁,女性,幼师,目前就职于本地一家早教机构。”

“嫌疑人钟存铭,今年17岁,男性,学生。就读于本地第七中学,受害人朋友的表弟,两人经由受害人朋友介绍认识。”

“根据现有线索,可以推断鹿柚对钟存铭印象还可以,钟存铭用某种理由将鹿柚带到自己已经布置好的地点意图发生关系,遭鹿柚拒绝。”

“那案发现场和鹿柚体内的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你怎么看?”严峫问道:“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大量的摇头丸,鹿柚体内也有,但是还没到成瘾的地步。”

“那就更能证实钟存铭是有预谋的了。”江停道:“摇头丸具有强烈的中枢神经兴奋作用,服用后情感冲动,兴奋异常,自我约束力下降,并伴有迷幻感觉和暴力倾向。钟存铭见鹿柚不肯就范,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摇头丸,想迷奸受害人。”

他说到这突然神情凝重起来,“等等,鹿柚被强制服下摇头丸?”

严峫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钟存铭尿检显示他压根就没吸过!”

一个高中生,他哪来的毒品?

而且自己不用的话,他怎么会想到用毒品迷奸女性?

“扯出来个大的。”严峫冷笑一声,“通知秦川让他带缉毒支队行动,刑侦支队分两部分,一部分去查钟存铭的人际关系和近期行程,另一部分重返案发现场,仔细搜!让痕检把现有关于案发现场的分析结果都给我,江停负责场外支援。”

“至于我,又得开始审了。”他挽起袖子,掰了掰手指,指节吱嘎作响。


未成年人心理素质相对于成年人来说并不强,钟存铭在严峫步步紧逼的审问下,很快就把什么都招了,和江停推理的相差无几。

“你那包摇头丸哪来的?”严峫敲敲桌子,烧尽了的烟顺着他另外一只手的指缝化灰掉落。

钟存铭眼神躲闪,“K......KTV里捡的。”

严峫:“你糊弄鬼呢?你可好好想想再说话,提供假口供的一律从重处理。”

“钟存铭,你现在十七岁对吧?”严峫见他不吭声,突然笑了,眼角斜斜飞起,“我猜,你最多还有一个半月成年是不是?我完全可以等你18那天把你送上法庭,你就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了,所以啊我劝你还是坦白从宽,嗯?”

“他猜个屁。”秦川呼噜了一口泡面,“那嫌疑人的出生日期都在档案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呢,而且还欺负人家小孩不懂法,十六岁就该负刑事责任了。姓严的真能整事。”

江停听了这话,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记得有一次杨媚要请他吃饭,严峫知道了死活要跟着去,他被软磨硬泡了整整两天,就在约饭的前一天晚上睡觉时候严峫还在他耳边念叨。

那天晚上江停做梦都是严峫在后面撵他,一左一右举着两个大喇叭循环播放:“警花——警花你让我去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严峫喜欢杨媚。

最后江停终于妥协了,于是在杨媚化着三重眼线的卡姿兰大眼睛愤怒目光里,严峫大摇大摆落座,嘚瑟得活像个大尾巴狼。

严某人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十分坦然地接受了杨媚“友善”的注视,和颜悦色地开口:“杨小姐可真是有闲情逸致,没事就请我媳妇儿吃饭。”

杨媚面带微笑,心里恨不得拿自己刚做的加长甲把姓严的穿成串放到自家灶坑里烤上。

严峫颇为大气的一挥手,“我呢,也不能白吃你这一顿饭,这样吧,我给你算个卦。”

杨媚:“谁要给你付饭钱了??”

江停:“你还会算卦??”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严峫选择性屏蔽杨媚,跟江停说话时候身后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作为建宁前首富之子,我那是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然都不好意思出门。”

“江哥......”杨媚看到江停还真有点要相信他的样子,连忙开口。没想到江停想了想,转头和杨媚说道:“要不试试?”

江停都发话了,杨媚也只好闭了嘴,看严峫的眼神幽怨又凶残。

“哎,杨小姐不要那么紧张,我这卦要是不准,这顿饭钱我付。”严峫慢悠悠地端详了一阵杨媚的手相和面相,沉思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故弄玄虚地说道:“杨小姐这命数好啊。”

江停:“真看出来了?”

“那可不。”严峫十分严肃,拍桌而起,就连桌上放的花瓶都磕到桌面发出一声巨响。他见成功把杨媚给镇住了,这才仙气飘飘地跟她说:“女施主,我掐指一算,你能活到死啊!”

杨媚差点没被他一句话气过去,就连点单的服务生都忍不住乐了。

江停猛地转头望向窗外,杨媚一看,得,她江哥也差点笑出声。

“江顾问?江顾问?”秦川的声音将江停的思绪拉了回来,江停回过神,发现秦川的泡面已经吃到了尾声,此时正在啃刑侦大队开小灶给他的卤蛋,“想什么事儿呢那么开心,难得看你笑。”

“没有。秦副支队,我给你算个命吧。”江停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啊?江顾问你还会这个?快给我看看,正好我感觉最近财运气运桃花运啥都不顺。”秦川连忙将没那拿筷子的那只手伸出去。

江停盯着他手心的掌纹看了半晌,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

“秦副支队,你能活到死。”

秦川:“???”


“钟存铭家中没有违禁品,他带到案发现场那些应该就是全部了。”秦川和严峫往前走,一只被牵着的警犬撒欢似的扑到严峫身上,严峫弯腰摸了摸它头顶,和训犬员笑着打了个招呼。

“但是我们搜查他姐姐,也就是鹿柚朋友家的时候,发现了大量摇头丸。”秦川站定,用戴着手套的手拎起茶几上放着的一小袋五颜六色的药片,“送去验了,纯度倒是不高。”

“钟存铭他姐有吸毒史吗?”严峫问。

“没有。所以还是要查钟家的人际关系网。”秦川摇摇头,“警察这行不好做啊,数不清的卷宗要翻,看监控看到眼瞎,各种走访调查,还得和嫌疑人斗智斗勇——你说他们犯罪干嘛呢?”

“因为赚钱的绝大部分方法都写在刑法上了。”严峫随口回道,“别磨叨了,破案之后你请波多野结衣陪你玩哥都给你报销。”

“那是你的菜,我可不要。”秦川乐了,拔高音调喊了一嗓子,“兄弟们加油干,严支队说破案了请两个支队吃饭唱歌玩漂流!”

众人听了此话工作热情高涨,恨不得把钟家墙缝都抠开找线索。

“严队。”小警员急匆匆的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苟主任找您。”

严峫刚接过手机,就是苟利的一顿咆哮;“姓严的你耳朵瞎还是眼睛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看看!一个你也不接!”

严峫一掏手机,13个未接来电。

“嘶......老苟你轻点喊,我耳朵疼。”他默默把手机拉远了点,“这不上午局里开会吗,我就把手机静音了。”

“疼?你还知道疼?!我震聋你得了!”苟利气呼呼的说道。

“行了行了,什么事儿?”

“夏醒申请查了一下钟存铭的医疗记录,发现他之前受过特别多不正常的伤,还有人为的病。”

严峫皱了皱眉,“仔细说说。”

“他姐经常半夜打120,钟存铭的伤大多数都是利器造成的伤,比如菜刀掉到地上砍到脚趾,再或者误食了家里装在矿泉水瓶里的洗衣稀释液之类的,往往发生这种事情,都是钟存铭他姐在身旁照顾着,不离左右。可以说钟存铭爹妈都没有他姐照顾的精心。”

“那不挺好的吗,姐弟情深。”严峫莫名其妙地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这啊。”苟利的语气严肃了几分,“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一是钟存铭,他一个快要成年的人,会有那么不小心吗?二是他姐为什么每次意外发生都在场,而且照料的如此悉心?三是虽然他姐已经如此用心的照顾他,为什么钟存铭非常厌恶甚至恐惧他姐姐?我认为他姐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和鹿柚也有关系。”

“我找技侦查了一下钟存铭他姐钟清阳的社交账号和聊天记录。”江停等严峫挂掉电话后才开口,“每次钟存铭受伤后她都会发布到网上和告知朋友,评论大多数也都是夸赞她和弟弟感情好,她照顾弟弟很细心之类。而且她还发布她自己受伤的图片,我估计也是自残。”

“她在用自己和弟弟的受伤博取关注。”江停平静道。

一直站在江停身边的宋以说道:“孟乔森综合征。”

“可能那包摇头丸本来是钟清阳给钟存铭准备的。”江停说。

“弟弟吸毒,自己不离不弃照顾他......多好的博关注的事情。”严峫冷笑一声,“以教唆吸毒和故意伤害先把钟清阳给带到局里,差不多能审出她上家是谁。”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不是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吗。”女孩笑着问坐在桌对面的严峫。

“那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严峫掏出烟盒顶出一根,准备点上。

“给我一根。”钟清阳说道。

严峫也没说什么,很痛快地递过去一根,还替她点上了。

“天天维持着表面功夫,怕被别人看到,不太敢抽,都快憋死我了。”钟清阳手指夹着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好烟。”

她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监控,“你们随队那两位说的不差,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也这样说。我能问问存铭这案子怎么判吗?”

“已满十六周岁,负刑事责任。”严峫把烟灰弹到地上,问道:“你从哪搞来的摇头丸?”

“啊,那个。”钟清阳想了想,“我以前在酒吧打工,认识了一个加拿大人,我生了让存铭沾毒的心之后就一直在找货源,恰好他听说了,就便宜卖我了。”

“那男的名字?嘶,让我想想......中文名好像叫吴钦?”

“为什么她这么坦然啊?”韩小梅站在江停旁边小声问。

“因为进监狱同样也是博人关注的事情吧。”江停淡淡道。


“我劝你别查吴钦和钟存铭他姐的上家了。”秦川对着电话说。

对面传来严峫的声音,“毒贩跟那个滑手的泥鳅一样,好不容易抓着点线索,你让我不抓了?宝钏你咋回事?是不是想叛了朕的江山?”

“姓严的你少给我扯淡,这明明是我的江山。”秦川没好气道,“您老人家掏掏耳朵,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前几天抓到个卖散货的,这老油子供出来的上下线里边就有吴钦。”

“啊——干的好啊宝钏!朕许你百座城池,三千佳丽,封你为护国大将军!”严峫哈哈大笑。

“你那百座城池都唾沫堆的吧,还没有你们支队的卤蛋值钱,挂了。”

马翔在边上听得嘴角直抽抽,刚才还叛国呢,现在又护国大将军了。

“鹿柚醒过来了,暂时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外伤。”江停挂掉医院打来的电话,“我已经让宋以过去了。”


干净清爽的病房里,一朵尚带着水珠的花静静插在玻璃牛奶瓶里,宋以把窗户打开,一阵微热的风拂过窗帘,似在空气中泛起几层涟漪,他笑了笑,在鹿柚病床旁坐下,“抱歉,花店下午已经没有带着露水的花了。”

鹿柚手上还吊着针,她虚弱地回给他一个笑容,“您也是警察?”

“不,我只是来凑热闹的。”宋以坐下也不闲着,拿过桌上折叠的小刀,从床头不知道谁买的果篮中挑了个苹果开始削,“感觉还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鹿柚看着刀刃宋以白皙的指间翻飞,他切水果很有观赏性,一圈一圈削掉果皮,眨眼间就拿苹果雕了个蝴蝶出来。

宋以把几个蝴蝶苹果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递给她,“吃点水果。”

“我倒不是很害怕......其实他把我带到那个屋子的时候,看到那个眼神我就有预感。再者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么歇斯底里,也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至少我觉得按我现在的心理状态来说,即使我见到钟存铭也不会太激动。”鹿柚没吃,拿牙签戳起一块举着看,语气里透着些难过,“他和我说他被同学欺负了,想和我找家餐厅吃饭聊聊,谈谈心,我就信了。”

“我最伤心的是我的善良被利用了,我也付出了可能会影响我人生的代价。”她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打湿了医院雪白的被子,洇出一块块圆痕。

宋以沉默了。

他没想到真的有女孩即使经历过这种事情,也会如此理智和平静。

善良有罪吗?答案当然是无罪。

可正因为利用他人的善良能带来自己想要的利益,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善良被明码标价,也成了引火上身的贬义词。

可善良永远珍贵,永远纯净。


“江顾问不去喝一杯?”秦川端着香槟,身后是金碧辉煌的高级餐厅。

“不了。”江停回道,他微微仰起头,夜风有些凉,颤动了他的衬衫领子。

“我讨厌受害者有罪论。无论受害者的人格多么低劣,过往多么不堪,都不是别人能理直气壮伤害他们的理由。”秦川微笑着向江停举杯,“我失陪了,有空来缉毒支队坐坐,我们队那帮小年轻可崇拜你了。”

“江停!”

江停回头,对上严峫带着笑意的眼睛。

与此同时。

马翔和韩小梅站在一座新立的石碑前,韩小梅弯腰轻轻将自己手里抱着的鲜花放在墓前,两个人鞠躬,静默后离开。

树叶沙沙作响,卡片从花束中掉出来,上面写着:

“永远都不必为自己的穿衣自由、出行自由而去和他人辩论,因为那是你本就拥有的权利。”

End.


一些叨叨叨。


“你要写破云,你就不能只写破云。你要写他们即使疮痍满地、遍体鳞伤却仍心向光芒;你要写他们在阴云遍布、黯淡无光时却依旧拼尽全力为所有人带来希望;你要写他们永远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为让受害者沉冤得雪;你要写严峫和江停年华老去,踏过所有阴谋与权涉,最后依然相爱如初。”


本篇思路来自于我自己以及@如停一席话  @辞卿 @Smile.北冥,三个大宝贝都很有想法!

辛苦审核啦!这么多字偏偏我还三番五次改文(心虚。

我国强奸罪规定,作案时已满十六周岁负刑事责任。

孟乔森综合征,是指一种通过描述、幻想疾病症状,假装有病乃至主动伤残自己或他人,以取得同情的心理疾病。

二八原则和犯罪高峰期我认为文中已经解释的很明白了,不再说明。

参考:《尸检报告》by卡拉·瓦伦丁 《犯罪心理学——犯罪为何会发生》by理查德·沃特利,只借用了里面一部分很浅显的知识,如有使用错误的地方,欢迎指正,不胜感激。

不知不觉已经四年啦,我从单纯地喜欢严江,到现在去践行与他们相同的信仰,从只是写甜饼又走到现在试图去通过我的笔反映一些社会问题,这是他们给予我的、不辜负我如此热爱的、最好的礼物。

也许把所写的东西上升太高只会感动我自己,但即使这样,我仍觉得我写这些是有意义的。

我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亦或者没有看到这篇文章的你们,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如果你已经身处深渊,那我就愿你像宋以和鹿柚那样,还有一颗澄净清澈的心,去帮其他同样生活在恐惧中的人们抵挡住无边无际的黑暗。

敬破云,敬严江,敬热爱,敬至死不渝。

那么,就祝严江结婚四周年快乐。

君昀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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